她與燈 作品

157、竹紙雕心(三)

    白玉陽“噌”地站了起來,拍案道:“這些人瘋了嗎?何怡賢的勢力盤踞杭州,杭州的學政那般艱難,他們心知肚明,此時怎麼敢替學田案的的罪人洗罪。齊尚書,立即上書彈劾此人!”

    “白首輔。”

    白玉陽回過頭,忽然看見楊倫翻壓著書頁,舉本走向他。

    “大人不是覺得,翰林院的這些人不識好歹嗎?我請首輔大人,仔細一讀,這本書中所記錄的杭州學田案始末。”

    白玉陽喝道:“企圖脫罪之言,何必汙我等之眼。”

    “這不是脫罪之言!”

    楊倫抬高聲音,懇道:“如果沒有學田一案,貞寧十二年我也回不到京城。”

    左督御史問道:

    “楊大人,此話何意。”

    楊倫稍稍平復了一陣,開口道:“貞寧十二年,我在南方主持清田,下杭州時被人暗害墜江,險些死在船上,這件事過去很久了,久到諸位都忘了,當年清田時,南方大戶但凡有人在京,都攀附著來了。福清長公主為了駙馬的弔詭田親自進京,浙江的何黨官員處處掣肘,我與國子監遣去丈清土地的官員,受到的阻力有多大。鄧瑛名下的那些學田,之前是何怡賢的,至於他為什麼要認下那些田……”

    他說著頓了頓,抬手指向門外,“為了救我們的命,為了保下南方清田的成果。諸位大人,我楊倫從杭州回京,滿載讚譽,如今新的賦政,依託清田一策,在南方推行,我倒是還有命,可去南方看一眼,而保下我性命的人……卻要擔著這個罪名死,我楊倫,當真不服!”

    這一番話,令左督御使失了神,半晌方對白玉陽道:“此事有憑證嗎?”

    白玉陽尚未開口,便聽齊淮陽道:“算有一些佐證,我奉旨抄了何鄧二人的家,鄧瑛在京城和地方都沒有田產和房產,居所內只抄出十餘件舊衣,和幾包傷藥,還有二十兩白銀,且那二十兩白銀是清波館的楊婉所寄。滁山、湖澹千餘畝學田,其上產出在他的家中皆查搜不到,他父親早年被處死,他是斷了家籍的人,這些錢物散不出去。”

    他說著,拾起楊倫擲下的那本書,“我也是看了這本書,才知道這些田上的產出,竟然全部被他還了回去,不過此事尚未查證,仍是楊婉的一面之言,不知還有沒有必要,再審鄧瑛。”

    左督御史怔了怔,“所以翰林院這些人才……”

    “你們何意?啊?”

    白玉陽斷下了左督御使的話,提聲道:“要為他翻案嗎?你們也知道,那是楊婉的一面之詞,就憑著這個女人的一面之詞,便要推翻內閣、刑部議定的事。諸位大人,我問問你們,我大明官政的尊嚴何在?”

    “在朝為官,一身的清正修煉得尚不如我妹妹一個女子,談什麼尊嚴?”

    “楊倫!”

    白玉陽青經暴突,幾步上前,逼到楊倫面前

    ,“休要在眾臣面前胡言!”

    楊倫抬手向白玉陽行了一禮,“是,我可以閉口不言,但天下筆墨自有情義相陳。”

    **

    正如楊倫所言,天下筆墨自有情義相陳。

    中秋前夕,楊婉所寫的《東廠觀察筆記》在京內傳抄開來,儘管五城兵馬司對這本書進行了幾輪清收,但奈何翻抄的版本過多,不光是京城內學生,連一些大戶的讀書人家,也開始私抄起來。那個被關在詔獄中,惡貫滿盈,罪該萬死的閹人,以另外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形象,出現在了楊婉溫柔的文字當中。

    除了張案,桐嘉案,清田案等幾個大案的覆盤之外,他的飲食起居,他受過的刑傷,他在‘戴死罪’之時,平靜的生活細節,被楊婉以一種輕鬆而暗藏殘酷的筆調復原了出來。繼而是他對師友的心意,對大明王朝的執念,他對天下人的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