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燈 作品

156、竹紙雕心(二)

    兩人對峙風中, 一個刀甲齊全,一個薄衣庇體。

    懸殊之下,她的確有以卵擊石般的孤勇。

    張洛抬起刀柄, 不重不起輕地壓下她舉起的雙手。

    “我是奉皇命而來的,陛下沒有旨意, 我不會傷害你。”

    他說完轉過身,對抱著毯子出來的宋雲輕道:“把她扶進去。再叫清波館所有的男子都出來。”

    掌櫃的聽了這句話, 忙帶著夥計們一齊站到了門口。

    好些夥計都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說中的“幽都官”, 心裡發怵,哆哆嗦嗦地不敢抬頭。

    張洛將自己握著在手上的佩刀, 遞交給身後的校尉, 轉身對掌櫃道:“你們裡面有貴人,北鎮撫司的人不能進去。所以, 勞你帶著館內的人, 把看刻板, 印墨還有紙張, 全部搬出來, 由鎮撫司帶走焚銷。”

    掌櫃擔憂地朝門內看了一眼, 忍不住問道:“張大人,我們東家不會出事吧……”

    張洛看著楊婉的背影道:“只要你們不再刻版刊書, 暫閉內坊, 我不會為難她。”

    “是……”

    掌櫃應了聲,隨即轉身對身後的夥計和匠人道:“快, 都進去搬東西。”

    館內的夥計們來往忙亂。

    楊婉於前一個月囤存紙印墨, 幾乎堆滿了整個內坊的倉房。刻板亦有三百餘張,幾個夥計搬到了黃昏時才把所有的東西都搬了出去。

    近夜的寒氣襲來。

    夥計們都累得出不了聲了,垂頭喪氣地坐在院內。

    陳樺今日不當值, 聽到了消息過來幫著照看。眼看著清波館的人都頹喪著不動彈,到了申時也沒有人做飯,只好親自去將米煮上。

    等他擦著手出來,又看見宋雲輕守著楊婉的藥爐發呆,便蹲下來勸宋雲輕道:“你多穿一身衣裳。”

    宋雲輕這才回過神來,看住火道:“沒事,我不覺得冷。”

    陳樺道:“秋天的風是要入骨起寒的,婉姑娘病成那樣,你若再病了,誰來照顧婉姑。”

    宋雲輕低下頭,沉重地嘆了一聲,抬頭對他道:“你今日倒是比我明白。”

    她說著吸了吸鼻子,“也是,我不該這麼喪氣,但我心裡挺難過的。楊婉和廠臣這一路,我都

    看著,廠臣是什麼樣的人,你我都知道,真不該落到那樣的下場。”

    陳樺嘆道:“好在,廠臣有婉姑娘。”

    宋雲輕道:“可我也心疼楊婉。”

    她說著朝楊婉的居室看了一眼。“她將出宮的時候,身子就不好,前一段時日,為廠臣沒日沒夜地撰寫那本書,後來還親自校對刻板,如今書沒了,刻板也沒了,連印墨紙張,也都帶走了……你看這空蕩蕩的內坊,真叫人灰心。”

    陳樺順著她的話朝內坊看去,燈暗室空,宋雲輕的那一句灰心,還真貼切。

    “你別難受了。”

    宋雲輕搖了搖頭,“說起來,李魚死後……”

    她一面說一面環顧周遭,複道:“李魚死後,這清波館也是我的家,現也是說沒就沒了……”

    她逐漸說不下去了,站起身揭藥壺的蓋子,任憑熱氣燻眼。

    “你去劈材吧,火不夠了。”

    陳樺沉默地點了點頭,卻蹲著沒有動。

    屋宅越空,風聲越響。

    “你們都可以走。”

    門廊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宋雲輕忙轉過身,見楊婉披著一件毛氅站在房門前。

    夥計們看見她出來,也都下意識地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