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燈 作品

第129章 還君故衫(九)

    雪越下越大,人少行處已累至齊膝。

    鄧瑛走回內東廠廠衙,司禮監已經命人將喪衣送來了。

    鄧瑛點燃一隻蠟燭,坐在書案後緩了一會兒神,這才脫下鞋,彎腰挽起自己的褲腿。

    受了寒凍的腳腕幾乎不能碰,鄧瑛忍著疼站起來,正想去將炭火移到自己腳邊,卻聽門上傳來易琅的聲音。

    “廠臣。”

    鄧瑛一怔,抬頭見易琅立在門前,臉凍得通紅,渾身發顫。

    他忙要往炭盆裡添炭,卻又想起大禮未行,一時不知如何,竟侷促了。

    “你站那兒行你的禮,我去添炭。”

    楊婉的聲音從易琅身後傳來。她搓著手走進來,一邊說一邊合上門,轉身就往炭筐邊去。

    鄧瑛這才跪下行禮,鞋未及穿上,腳腕處的舊傷露在喪袍外。

    易琅看著鄧瑛的傷處,問楊婉道:“為什麼廠臣的腳傷一直養不好。”記住網址求書幫

    楊婉抱起炭筐道:“因為廠臣他一直都不聽話。”

    鄧瑛忙應道:“殿下恕罪,奴婢失儀。”

    易琅搖了搖頭,“是我冒然過來的,廠臣沒有過錯,你起來。”

    鄧瑛扶地起身。

    楊婉將炭盆移到他的腳邊,輕聲道:“我看一眼吧,是不是又凍傷發腫了。”

    鄧瑛道:“殿下在。”

    楊婉笑了笑,“行吧,那你穿鞋。”

    說完對易琅道;“殿下過來,把您的手拿來烤烤。”

    易琅聽話得蹲到了火盆旁,跟著楊婉一道烤身子。

    鄧瑛這才彎腰將鞋穿上,低頭問楊婉,“怎麼把殿下帶到這裡來了。”

    楊婉看著火光道:“不是我帶殿下來的,是殿下自己要來見你。”

    鄧瑛聞話側身,“殿下有話要問奴婢嗎”

    易琅的手握了握,卻沒有說話。

    楊婉側頭道:“怎麼了,過來又不說話。”

    “我在想該不該問。”

    楊婉剛要說話,卻聽鄧瑛道:“殿下問吧,奴婢聽著。”

    易琅點了點頭,站起身道:“廠臣,我想知道,黨爭敗者,會如何”

    “身死名汙。”

    易琅抬起頭,“白閣老和舅舅他們,也會這樣嗎”

    鄧瑛點了點頭,“是。”

    易琅垂下眼,“我尚年幼,不知如何擔負天下臣民,但在我長大以前,我不能讓臣民因我而死,廠臣,如果父皇立二弟為嗣君,請你轉告閣老和舅舅,我願意離京。守一方安寧也是守社稷,我一樣不會辜負他們。”

    鄧瑛聽完這句話,伏身跪下,向易琅行叩禮。

    易琅低頭看著他道:

    “廠臣為何如此。”

    鄧瑛直起身,“殿下信臣嗎”

    他換了“臣”這個謙稱,楊婉不禁一怔。

    她抬頭看向鄧瑛,他的手按在地上,指節處微微彎曲,他沒有向從前那樣在易琅面前垂頭,反而平和地望著他。

    楊婉知道,二十多的時候才受腐刑的鄧瑛,從來沒有在自己的人生裡,強求過身份認同。這個不經意間的“臣”字,是他潛意識裡最大一個妄念。而聽到這個字的楊婉,忽然有些明白,歷史上的他,為何最後會走到凌遲的刑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