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燈 作品

第98章 江風寒露(五)

    他根本說不出話,只能叫楊婉的名字。

    楊婉低頭望著他,“鄧瑛,我希望因為我,你能放過你自己。就算現在不行,以後也要放過自己,平靜地活下去……鄧瑛,我很愛你……”

    深夜大雨傾盆,青瓦屋頂被打得的噼啪作響。

    最後的幾句話,楊婉說得很輕,鄧瑛也沒有聽清。

    他只覺得有些疲倦,不知不覺地就垂下了眼皮。

    他後來睡得很熟,像一塊溫暖的玉,一動不動地伏在楊婉身邊。

    楊婉夜裡偷偷起身,就著涼透的水清理自己,給自己上藥。

    雨水轟隆隆地打在窗上,牆角的青苔吸飽了雨越發柔軟。

    楊婉看著榻上鄧瑛,想起自己在《鄧瑛傳》中對他的那些描述,全部是他的政治態度和人生觀念,因為沒有史料支撐,楊婉從來沒有觸及過他的“愛和yu  。”所以幾十萬字寫得出他的一生,卻始終寫不出他精神傷口癒合的過程。

    楊婉一面想著,一面的走到燈旁取出自己的筆記,攤在案上翻開。

    貞寧十二年,到貞寧十四年,她的筆調從嚴謹冰冷,到偶爾凌厲失控。

    這個過程對她來說不是癒合,而是進一步的割裂。

    好在有鄧瑛,如一劑良藥,令她對六百年前人和事保持住基本的尊重。

    讓她不斷平復,從外觀轉至內觀。

    她撫摸著筆記上的墨跡,不禁側身朝床上的人看去,輕聲自語:“我困於此處,而不肯放棄,小半因懼死,大半因你……”

    床上沒有回應,手指卻輕輕握起,眼瞼也跟著微微動了一下。

    次日,鄧瑛起得比楊婉早,他翻身從榻上坐起來,小心地揭開被子,將雙腳從榻上挪到地上。

    鐐銬難免觸碰到床架,好在楊婉只是翻了一個身,並沒有醒。

    鄧瑛這才彎腰穿好鞋,推門走進院中。

    雨還沒有停,覃聞德帶著東廠的廠衛撐著傘在院門口等鄧瑛,一大片褐黃色的紙傘整齊地排開,來往的路人看著這些人腰間的佩刀,像看到鬼一樣避得老遠。覃聞德撐傘上前道:“督主,我們人已經點齊,是現在就過去嗎?”

    鄧瑛看了一眼他身後的眾人,“不用這麼多人,十餘人足夠了。”

    覃聞德回頭道:“留下十人,其餘人先回外廠衙門待命。”

    說完又有些猶豫的喚了他一聲,“督主。”

    “嗯?”

    “屬下覺得吧,咱們姿態太低了也不好,這畢竟是審閣臣的罪啊,拿人的時候,咱們就是請的姿態,等到了廠獄,難道我們還要伺候他老人家不成。”

    鄧瑛笑了笑,“我不會讓你們做那些。”

    覃聞德道:“屬下是擔心您之後審不下去。”

    鄧瑛垂下眼,只應了一句:“不必擔心,先過去吧”

    說完正要走,忽聽背後傳來楊婉的聲音。

    “鄧瑛。”

    鄧瑛一怔,卻也來不及讓覃聞德退下。

    覃聞德看著披衣出來的楊婉,也愣了愣,“婉……婉姑娘。”

    說著便行了一個禮,他這一行禮,後面的廠衛也都跟著齊聲行禮,楊婉被這陣勢下了一跳,不自覺地朝鄧瑛背後藏。

    “覃千戶把傘給我。”

    “啊?哦……是是是……”

    說著忙將傘遞給鄧瑛。

    鄧瑛將楊婉護在傘下,示意覃聞德等人退後。

    “我把進出宮禁的令牌留在枕下了,你回宮的時候記得帶上,如今時辰還早,你還能再睡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