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燈 作品

第59章 獨住碧城(五)

    “不傷性命即可。”

    鄧瑛看著鄭月嘉的背脊平聲說這麼一句。

    鄭月嘉肩膀應聲鬆弛下來,搖頭自顧自地笑了笑。

    鄧瑛收回目光,背身朝後走了幾步,又抬手示意掌刑的廠衛近前,“用完刑以後,讓北鎮撫司過來押送。”

    “是。”

    鄧瑛這才轉過身面向鄭月嘉,“打吧。”

    四十杖,雖然傷筋動骨,卻不過是皇帝剝掉鄭月嘉秉筆身份的一隻手而已,也是做主人上位者的,棄掉奴僕的儀式,這一番皮開肉綻之後,詔獄就再也不會把他當司禮監的人看,甚至不必把他當人看。他完全淪為皇權之下,尊嚴全無的魚肉,連做半個人的資格都被剝奪了。

    放眼整個明皇城,有成千上萬的閹宦,乏智者誠惶誠恐,有心者則猜測著主子的喜好,拼命鑽營。但無論如何,其行事的本質,都是害怕自己落到鄭月嘉的下場。

    是以,此時養心門前的內侍們都縮著脖子,心驚膽戰地聽著鄭月嘉的痛呼之聲。這無疑是震懾,令人魂抖魄顫,大部分的人到最後甚至不忍直視眼前的慘象。

    只有鄧瑛立在養心門的後面,沉默地看著鄭月嘉。要說感同身受,他也曾被這樣對待,然而正因為他不曾將這種刑罰當成主子的規訓,所以此時此刻他才無法像其他內侍一樣,對鄭月嘉懷有無用的同情。

    四十杖打完,鄭月嘉身下的白布已經餵飽了血,杖一移開,鄭月嘉渾身痙攣不止。

    鄧瑛擋住要去拖他起來的廠衛,“讓他緩一下。”

    廠衛這才退後了一步。

    鄭月嘉艱難地睜開眼睛,朝鄧瑛伸出一隻手,鄧瑛蹲下身湊近他道:“你有什麼話,要我回稟陛下嗎?”

    鄭月嘉的手脫了力,砸在白布上,他撐不起身子,只能仰面看向鄧瑛,“都不要……試圖救我……”

    鄧瑛捏著膝上的衣料,半晌方說了三個字。

    “知道了。”

    說完徑直站起身,轉頭便見張洛站在他後面,“是東緝事廠押送,還是我們接走。”

    鄧瑛往邊上讓了一步,“你們接走,但我有一個句話,北鎮撫司不得動私刑,每一堂提審,都須通報緝事廠。”

    張洛看了一眼鄭月嘉,抬頭對鄧瑛冷道:“你這是要凌駕在我鎮撫司之上?”

    “不敢。”

    鄧瑛說著向張洛揖了一禮,抬頭正視他道,“奴婢不會阻止大人刑訊,奴婢等人命若塵埃,不值一提,但此事一但查明,即有無數牽連。人命非草芥,大人慎踐之。”

    他說完轉身朝養心殿走,錦衣衛卻抬刀攔住了他的去路。

    背後張洛的聲音寒冽異常,“我問你,君威人命,孰重?”

    鄧瑛沒有回答,站在他身後的廠衛一把擋掉錦衣衛的刀柄。

    “督主,您先去向陛下覆命。”

    鄧瑛望向養心殿的殿頂,黯眸應了一聲,“好。”由著廠衛將錦衣衛擋下,獨自朝養心殿走去。

    其實這一問,包括楊倫和鄧瑛在內的很多人都自問過,只不過張洛內心已有答案,而楊倫等人則把它引為一道命題還在反覆辯論

    鄧瑛卻沒有立場參與那些人的辯論。

    他必須選。

    然而選哪一邊,他都有罪。onclick="hu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