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燈 作品

第24章 陽春一面(二)

    鄧瑛記得這個寫志的人,他時年應該有六十二歲了,是最早一批跟著張展春的匠人,也是張展春的多年老友。

    “大人對何洪……”

    “來,把何洪帶上來。”

    堂外傳來一陣拖曳的聲音,接著便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隨風直灌入堂。

    鄧瑛轉過身,來人已經完全不能行走,被兩個衙役左右架著,跌跌撞撞地撲趴到了鄧瑛身邊。他上衣已被剝去,渾身是血,意識已不大清醒,看見鄧瑛只張了張口,顫巍巍地說了一句“鄧……瑛,你告訴展春,我何洪對不起他……現在又要害你了……”

    鄧瑛看著他身上的刑傷,彎腰道“是鄧瑛連累何老受苦。”

    何洪聽他這樣說,雙眼一紅,從口中嘔出一口血沫子,對著鄧瑛含淚搖頭。

    白玉陽提聲道“鄧少監,你是司禮監的人,又身擔皇極殿的重建事項,陛下對你很是看重,本官也不想對你過於無禮,但人證物證此時具在,你若還不肯對本官直,本官只能換一個方式問你。”

    鄧瑛沒有出聲。

    何洪仰頭看著他,“說吧……到這一步了,沒有人會怪你。”

    “鄧瑛。”

    白玉陽見他沉默,又喚了他一聲,“你是打定主意不肯說嗎?”

    話聲隨著風聲,一下子擲出正堂。

    楊倫手掌暗握,御史們也伸長了脖子。

    白玉陽失了耐性,“來人,杖二十,再接著問。”

    “白尚書!”

    “楊侍郎,你只是協審,還請你不要妨礙堂審。”

    刑杖是早就備在了外面,衙役們搬了刑凳進來,接著便上前架起鄧瑛,將他推到刑凳上,又用繩子捆縛住了他的手腳。

    鄧瑛發覺,衙役們沒有給他留任何的餘地,繩鎖傷及他腳腕上舊傷,疼痛鑽心。

    可是他此時並不太在意這些知覺。

    他只是覺得冷。

    那種冷是從背脊骨上傳來的,一陣一陣地,往他的內心深處鑽。

    大明的杖刑一直有兩重色彩。

    一重是權力階級向受刑者示辱,一重則是受刑者向權力階級明志。

    很多文臣直上諫,惹怒天顏之後,都會受庭杖之刑。

    但這種刑罰在事後甚至會成為一道榮疤,烙在文臣的風華冊上。

    可是鄧瑛明白,這與他無關,他此時所配承受的,只有羞辱。

    對此雖然他早有準備,還是難免悵然。

    楊倫眼見這情景,心裡著急,起身剛要再開口。

    張洛卻冷聲道“衣冠體面是留給國士的,按律,對罪奴沒這個恩典。”

    楊倫聽他這樣說見簡直忍無可忍,恨不得直接上給張洛一拳。

    “張洛你不要太過分,這裡是刑部的公堂,不是你詔獄的刑堂。”

    張洛面無表情,“我司掌詔獄,本應與三司共正大明律,但戶部什麼時候可以過問刑律。再有,既是要刑訊,這一身衣衫就不就衣冠,留著打進血肉裡,反而增傷,有礙下一次訊問。”

    說完,他低頭看向鄧瑛,“我並非與你在私恨上糾纏。此舉為守明律尊嚴,也是為你好。你明白嗎?”

    鄧瑛沒有看他,閉眼應“是。”

    楊倫卻已出案上前“張洛你……”

    “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