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燈 作品

仰見春臺(九)

    鄭月嘉提著燈走到他面前,燈火一下子照亮了二人的臉。

    “司禮監有司禮監的規矩,你今日來晚。”

    鄧瑛側面避開火光。

    “是,我會向掌印請罪。”

    鄭月嘉拍了拍他的肩膀,朝身後看了一眼,“你晚的這半個時辰,足夠改變老祖宗對你的看法,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但還是要勸你一句,你的性命是司禮監給的,既然給了你這條命,你就和我們是一樣的。在內廷裡,沒有哪一個奴婢可以獨自活下去,陛下是我們主子,老祖宗是庇護我們的天,你看錯了一樣,都得死。”

    鄧瑛點頭,“我明白。”

    人講骨相。

    鄭月嘉在司禮監這麼多年,眼底下過了太多的閹人,有些是從海子裡掙扎出來,靠著韌勁兒和豁出尊嚴的勇性,最後到是混出了些樣子,但都不是什麼人樣,一個個要不是獠牙青面,要不是官顏奴骨兩幅面孔。

    但眼前這個人,青袍下裹著的那一副骨相卻似乎天生和這一處潮寒的地方齟齬。

    即使他很順從,也僅僅是出於修養。

    “明白就好。”

    鄭月嘉轉過身,“隨我進去。”

    司禮監雖然是內廷最重要的一處官署,但是其所在並不大。面闊三間,明間開門即是正廳議室。

    鄭月嘉推開門,室內原本就很黯淡的燈燭瞬間被穿堂風吹滅了幾根。

    燈影裡坐著的人皆抬起頭,朝鄧瑛看來。

    坐在正中間的何怡賢此時還在喝藥,並沒有看鄧瑛,端著碗只說了一句:“來了?”擎著碗慢慢地將藥喝完,就著端碗的手指了指自己身旁,“月嘉,你過來坐,哪興陪著底下人站的。”

    “是。”

    鄭月嘉躬身作了個揖,撩袍走到何怡賢身旁坐下,順手接過了他的藥碗,捧在手裡用自己的袖子仔細地擦拭。

    “行了。”

    何怡賢伸手要去奪,“日日都在喝,你還要不要自己的皮了。”

    鄭月嘉卻背過身道:“欸,兒子伺候您,皮也不要。”

    說著眼風在鄧瑛臉上一掃而過。

    何怡賢搖頭笑了一聲,“你啊,是從前和工部的人打交道打得多,看吧,”

    他指著鄭月嘉的肩膀對在坐的其他人道:“他還是維護故人啊。”

    鄧瑛順著何怡賢的話,迅速掃了一眼議室內。

    除了鄭月嘉以外,秉筆太監劉定成,胡襄,周辛令也都坐。除此之外,他面前還跪著一個身穿囚服,戴著重鐐的人,

    雖然燈火灰暗,但鄧瑛還是認出了這個人是琉璃廠的王常順。這樣一來,今晚這個局的意圖就挑開了第一層紗。

    他看了鄭月嘉一眼,屈膝在那人身後跪下,伏身向何怡賢行叩禮。

    劉定成就坐在鄧瑛身旁,看他如此,冷不丁地道:“這是不改口?”

    何易賢笑著接過這話,“不能這樣說,鄧少監是張先生的學生,我們的避身之所,都仰賴張先生和鄧少監,這口是不用改的,在主子們面前不錯規矩就行了。”

    說完衝著鄧瑛虛扶了一把,“你起來吧。”

    鄧瑛直背站起身,垂手而立。

    何怡賢上下打量了他一通,忽笑問道:“你是不是很恨我。”

    “鄧瑛不敢。”

    “你說是這樣說,殊不知,白閣老他們,戳著我背在罵我,出了這麼個陰毒的主意。”

    他剛說完,胡襄便接道:“他們說陰毒,我就覺得不對,張先生唯一的徒弟,他們不保是怕遭牽連,搞得自己跟桐嘉書院周叢山一樣。說到底,是沒那能力,我們保下來那自然是我們的人,我覺得劉公公的話沒錯,是該改口,我們都是老祖宗護著才有了今天,怎的,救了整一個人,還得給楊倫他們讓半個出去嗎?沒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