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燈 作品

仰見春臺(四)

    楊婉早年也在自己對明朝的初期研究裡,對所謂的大明“文心”進行過一般性闡釋。

    有了辯證法的介入以後,她不得不去看其中迂腐的一面,但是在她後來對鄧瑛的研究當中,她認為“文心”這個概念,一直都是鄧瑛行事作風的支撐點,甚至是他最後慘烈結局的根本原因。

    他就是不喜歡站在宦官集團的立場上想問題,就是要做與自己身份不合的事情。

    但怎麼說呢。

    楊婉抽風的時候,偶爾也會有抓馬的想法。

    “太監皮,文士骨”,這和“妓(和諧)女身,觀音心”一樣禁(和諧)忌又帶感,稍微發揮一下,就可以寫它幾萬字的jj小文學。

    她愛這種有裂痕性的東西,比起史料羅列,這才能彰顯大文科當中的“人文性”。

    可惜這一點,她還沒來得及跟鄧瑛碰上。

    鄧瑛是用他本身的性格,在內化那個時代裡如深流靜水般的東西。

    因此他的進退分寸和楊婉是完全不一樣的。

    正如張洛不喜歡楊婉,是覺得楊婉的分寸感,凌駕於當時所有的婦人之上,這讓他極度不安。

    而在鄧瑛身旁的人,卻從來不會感覺到,他的品性當中有任何刻意性的修煉。

    “我在獄中數月,很想念這一口茶,若還能得新茶,那便更好,只是不知道,會不會勞煩到你家中人。”

    鄧瑛主動提及之前發生在自己的身上的事。

    說話的匠人聽完之後,立即明白過來,鄧瑛是想讓他放寬心。

    他心裡頭本來就有愧,忙站起來拱手道:“這怎麼能是勞煩呢,我這禿嚕嘴,啥該說的都說不出來,也可以不要了。以後,只管留著手跟著您做工,給您送東西罷了。”

    眾人聽完都笑開了。

    鄧瑛也笑著搖頭。

    那茶煙很暖,燻得他鼻子有些癢,他抬起另一隻手,用手背輕輕按了按鼻樑。

    沒在內學堂當值,他今日穿的是青色的常服,袖口掛在手臂處,露著即將好全的兩三處舊傷。

    “您身上還沒好全嗎?”

    氣氛融洽後,人們也敢開口了。

    鄧瑛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點頭道:“好得差不多了。”

    說完側過身,攏緊身後的遮雨簾子,轉身續道: “我……其實也沒想太多,雖不在工部了,但現下與大家一道做的事,還和從前是一樣的,你們若是肯,從此以後可以喚我的名字。”

    “那哪裡敢啊。”

    其餘人的也應聲附和。

    將才那個說話的人轉身對眾人說道:“我看還像之前在宮外的時候一樣,喚先生吧。”

    鄧瑛笑著應下,沒有推遲。

    棚外是時響起了一聲雷,眾人都站起來擁到了棚門前。

    天上藍雷暗閃,雲層越壓越低,雨看起來,根本沒有停下來的預兆。

    鄧瑛抬頭,望著雨中才蓋了不到一半的琉璃瓦,負手不語。

    “先生。”

    “嗯。”

    “今年這雨水多得不太尋常啊。”

    鄧瑛點了點頭“是。年初那會兒沒有雪,開春雨多,也很難避免。我將才過來前,看楠料(3)被雨水濡廢了一大半。”

    “是啊。”

    工匠們面露愁色,“得跟衙門那頭提了。南面的斗拱已經造好了,琉璃廠被來的來料我們現在都沒看見,這雨再這樣下下去,主樑的隼,又得再修一次了。”

    正說著,徐齊從工部衙門議事回來,一身雨氣,神色不好,模樣有些狼狽。

    匠人們紛紛讓到一邊行禮。

    徐齊看了他們一眼,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擺手說,“你們歇你們的。”

    鄧瑛放下茶盞,走到徐齊面前行了一個禮。

    “正在議琉璃廠的事,大人……”

    徐齊打住他,“你也不用催促,橫豎這兩日能見得到款項。”

    說完喝了一口茶,覺得粗得厲害,心裡氣本來就不順,索性跺下茶杯,借茶發洩“茶這樣,人也是這樣,都是惹得滿口酸臭還吐不出來。”

    鄧瑛站在一旁沒出聲,徐齊越說越氣,不妨開了罵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