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節 錦鳳

    我們慢慢地往前走去,湖裡的小燈越來越多,逐漸聚集成一團,栩栩如生就像種滿了真正的荷花一樣。

    花燈真的很美,瞬間吸引了我的目光,連他停下了腳步都不知道。

    我無意識地繼續往前走,鞋尖卻忽然踢到什麼東西,連帶著整個人都重心不穩直往前撲去。

    「小心。」

    溫暖的帶著淡淡松木香的懷抱瞬間籠罩住我,甫一抬頭,便撞進那雙彷彿盛滿世間所有溫柔的眼睛裡。

    一片寂靜中,心跳愈發劇烈,「怦怦怦」如擂鼓般彷彿要跳出來。

    我急忙低下頭躲開那目光,猛然卻發現腰間多了一隻手,想要掙脫開,奈何力氣太小,只好作罷。

    陸江臨摟著我,很是關切,「沒傷著吧。」

    我遲緩地搖搖頭,臉上溫度驟然升高,半晌才小聲道:「能不能……先放開我。」

    這樣被他抱著,實在是太難為情了。

    好在他很快便放過我。

    我們走到湖邊,陸江臨從一旁的小廝手中接過兩個花燈,其中一個交給了我。

    將蠟燭點燃後,雙手輕握緊貼額頭許願,再將花燈放在湖面上,花燈很快順著水流飄遠了。

    我收回目光,陸江臨低聲問我是許了什麼願望,我搖搖頭:「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他含笑望著我,從袖中取出一隻金鳳釵,將其一分為二,其中一股簪進我的發裡,另一股他用綢布包好,放進懷裡,還輕輕按了兩下,確保不會掉出來。

    就像是預謀已久,漆黑靜謐的夜空轟然炸響,一剎那,煙花像春日奼紫嫣紅的花卉,爭先恐後地綻放,一瞬的白晝倏然降臨人間。

    我睜大了眼,不敢置信——我驚歎於這漫天的流光。

    這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煙火,讓我忘記一切過往,一切憂愁。

    那豔麗的光芒落在陸江臨的臉上、身上,灑了一層美麗又朦朧的薄紗,猶如神邸降臨人間,美好得就像是一場夢。

    焰火墜落的時候,我又哀嘆於美麗的轉瞬即逝。

    「喜歡嗎?」陸江臨握著我的手,眉眼全是溫柔的笑。

    他的笑容輕易蠱惑了我的心智,我已經全然忘記自己身在何處,只一個勁地點頭,歡喜得幾乎哭出來。

    喜歡,真的好喜歡,怎麼會不喜歡呢?

    喜歡到,讓我害怕這只是一個夢,夢醒了,一切都只是一場空。

    11.

    那一夜過後,我跟陸江臨之間的關係,忽然就變得不一樣了。

    我會在晨起的時候,學著替他更衣,他也慢慢的,真正融入我的世界裡。

    朦朧的情意悄悄流轉,一個人時,我總是趴在書案上,抓著陸江臨送我的釵子看上好久好久。

    有一次,梳雲居然笑話我是思春了,我紅著臉,也不惱,還悄悄問她,陸江臨怎麼樣。

    梳雲掩唇,笑得合不攏嘴,她說:「少爺怎麼樣,這世上可沒人比您更明白了。」

    我低下頭,心中泛起絲絲甜意。

    就是這個時候,沈煜來找我了。

    可能他也料到我不想見他,於是他讓小廝給我帶了句話,若我不去,他的嘴可不一定嚴實。

    我又想起了那一晚的不堪畫面。

    又想起陸江臨,心中卻盈滿苦澀。

    所有的好心情全被毀掉,我沉默片刻,帶上梳雲和兩個武功高強的小廝,一同前往。

    見到他的那一刻,我忽然記不起來,當初愛上他的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麼樣的。

    幾個月過去了,他還是那麼好看,可我曾夢裡都愛慕的男人,早已面目全非,而我連埋葬過去,都害怕會被汙穢弄髒。

    他看到我身後的小廝,臉上神情有些微妙,可還是朝我招招手,讓我過去。

    我咬唇,抓著梳雲的手一同走過去,兩個小廝守著外頭,若有什麼不對第一時間就能反應過來。

    沈煜看著我,笑著給我斟了一杯茶,我遲遲不接,他好笑道:「怕我下毒?」

    我看著他猛然湊近的笑臉,忍了很久才沒讓自己失態。

    沉默片刻,我接過他手中的茶杯,遲疑許久才洩憤般湊到唇邊抿了一小口。

    「皇叔有話,便快說吧。」

    他忽然笑了,緊接著審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眉頭微蹙,揮手讓梳雲下去,說想跟我單獨談談。

    我不願意,他也不惱,只是言語間多了威脅的意味:「你確定?」

    我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

    梳雲見我沒有再反對,猶豫了好一會才退了下去。

    等她走遠了一段距離,他才終於開口道:「錦鳳,你知道我找你做什麼。」

    他冰涼的指尖觸及我的臉,我當即退後幾步,「皇叔自重。」

    「自重?」他低低一笑,嘲諷地看著我,「你莫不是忘了,你和我可是……」

    「你到底要做什麼?」我受不了,尖叫著打斷他的話,「你還想我怎樣?」

    「皇兄已經活不了長久了,我要你,助我奪權。」

    「若我不願呢?」

    「不,你會願意的。」

    手心裡死死捏著的帕子被汗水浸溼,我努力克服心中的恐懼與他對視:「皇叔何以見得我會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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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憑你今日赴了約。」他極輕地一笑,自懷裡摸出一個小瓷瓶,裡面是滾圓通紅的小粒丹藥。

    我愣住了。

    「是剛剛那杯茶,錦鳳,你對皇叔真是不設防。」那張臉上的笑意明顯。

    但隨即,他又收起了笑意。「你只能愛我,懂嗎?」

    一股說不出的厭惡感湧上心頭,不知是對沈煜,還是對不爭氣的自己。

    「還有,這簪子,上次你給落下了,我今日是特意拿來給你的。」手心攤開,是一隻素樸銀簪。

    我不想接,他硬塞給我,爭執中簪子掉落在地,簪頭給磕壞了。

    他臉上的笑意有些僵,「你遲早是要再拿回去的,這是你的東西。」

    「錦鳳,再等我一年,等我坐上皇位,我要讓你做這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這話說得認真,可我卻只想笑,他抓著我的手,執著的樣子讓我感到陌生。

    12.

    直到回到候府,我仍兀自愣神。

    今日陸江臨回的早,我一進門就見他在院子的石桌旁站著,似是在等我。

    他是那樣好的人,一見我回來便迎上來,幫我拍去衣裳上沾染的灰塵。

    真的好溫柔。

    我覺得可笑,為我那之前的想法。

    我居然奢望過,我們之間是可以的……他這樣好的人,我怎麼能夠去玷汙了他呢。

    陸江臨忽然牽住我的手,拉著我往屋內走去。

    手很大,很暖,莫名讓人心安,似乎只要他在身旁,就什麼都不用再怕了。

    我跟著他進了書房,桌案上擺著一個木匣子,他低頭,認真而專注,手指稍稍撥弄了一下鎖釦,吧嗒一聲便開了。

    「這是……」我愣住了,心裡忽然滋生出一些莫名的情愫,與方才的失落交雜在一起,將思緒攪得天翻地覆。

    匣子裡面是一隻手鐲。

    正是初見之日,我愛不釋手的那隻羊脂玉鐲子,他竟然還記得!

    「喜歡嗎?」他執起我的手,動作輕柔地將鐲子套進我的手裡,羊脂玉襯得手腕肌膚更加白皙細膩。

    「那天你走得太急,鐲子本想成親那天給你戴上的,但想想還是作罷了。」

    他溫柔地朝我笑,我的臉又開始發燙了,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那雙眼睛太專注,我怕我會敗下陣來。

    「喜,喜歡的。」我囁嚅著,聲若蚊吶,眼神開始飄忽,就是不敢看他。

    我想我的臉一定很紅,耳邊是他清朗的笑聲,一聲聲像是蠱惑般,我的心咚咚咚跳得越發厲害。

    他忽然捧住我的臉,抬起,讓我與之對視。

    實在,實在是太難為情了。

    我哪裡敢看他,心跳的這般快,手不由自主攀上他的腰,一點點收緊。

    「陸江臨……」

    「叫我夫君,阿寧。」

    他的話語像是迷魂藥,我竟不由自主隨著他的心意喊了聲「夫君」。

    話一出口,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連他那聲阿寧,都給忘到了腦後。

    偏生他不依不饒,雙臂收緊將我納入懷中,又叫了一聲「阿寧」。

    這時我才覺出不對勁,他叫我阿寧,即非錦鳳,亦不是阿鳳。

    旖旎的氣氛轉瞬即逝,我僵著身子,緩緩地推開他。

    遲疑半晌,我還是問出了口:「為什麼?」

    「你知道嗎,我早就認識你了。」

    腦海裡忽然想起了這句話,成親那一日,他曾這樣說過。

    我疑惑的看著他,可是無論怎麼想都實在想不起來曾與他有過交集。

    「什麼為什麼?」他望著我,神色有些不解。

    我猶豫了一會,終是忍不住顫聲道:「阿寧,為什麼叫我阿寧,你究竟知道什麼?」

    聽了我這話,他忽然愣了愣,爾後神秘一笑。

    「你說這個啊,那我知道的,可比你想得還要多。」

    13.

    坊間傳聞,京城李家小姐李嘉敏容色傾城,才貌雙絕。

    可李家其實有兩個女兒,李嘉敏是次女,真正的長女叫李嘉寧。

    李家雙姝出生時間前後相差不過一刻鐘,兩個孩子的容貌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次女的眼角多了顆小痣。

    ——

    「那你又是怎麼知道李家有兩個女兒的呢?」

    牌匾上李府二字實在太過刺目,我偏過頭看陸江臨。

    他握緊了我的手,答非所問:「阿寧,你的爹孃妹妹就在裡面,要不要進去看看他們?」

    「不要。」我很乾脆的拒絕了,甚至想掙開他的手逃離,我一點都不想待在這裡。

    「難道你不想他們嗎?」他的目光灼灼,幾乎要將我燙傷。

    我看著他,一字一頓:「不想。我跟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陸江臨,這不是我家。」

    我這話說得很無力,其實明知道一切都無可奈何,可我還是恨,恨這麼多年,他們從未找過我。

    也許,他們早就以為我死了吧。

    「陸江臨,你帶我回家吧,我想回侯府了。」

    他看著我,似要看透我並不堅強的內心,他好像想說什麼,可什麼都沒說。

    我最後看了一眼門口的石獅子,他低頭溫柔地吻去我眼角的淚,然後牽起我的手,帶我回家。

    14.

    從沈府回來後,我心情怏怏,吃什麼都沒胃口。

    梳雲怎麼勸都沒用,勉強吃進去的東西也全都吐了出來。

    偏偏這幾日,陸江臨出了一趟遠門,老侯爺又剛巧進宮去了,整個府裡,連個管事的都沒有。

    最後實在是受不住了,叫來府醫把過脈後,他卻連連道喜。

    我懷孕了。

    是……沈煜的孩子。

    梳雲握著我冰冷無力的手,賞了錠銀子便讓那府醫退下了。

    我靠在她溫暖的懷抱裡,淚流不止。

    「怎麼,怎麼會這樣?」我喃喃道,心口是密密麻麻的疼。

    我又想起了陸江臨,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

    梳雲輕輕拍著我的背,讓我不要急,她想了片刻,給拿了主意,無非是要欺騙。

    我搖搖頭,思緒亂成一團,「他根本就沒有碰過我,不用想也知道這孩子不是他的。」

    這下換成梳雲不知所措了,她一直都不知道,我跟陸江臨,自成親以來,一直相敬如賓。

    他對我好,是真的好,可他沒碰我,卻也是真的,他說他要等我願意。

    可如今,出了這檔子事,他若是曉得了,我還怎麼面對他。

    這事是瞞不住的,可要我親口對他說,要怎麼開口。

    這孩子,留是不留?

    直到晚上,我還兀自發呆。

    陸江臨回來的時候,悄無聲息,他就站在我身後,張手將我攬進他懷裡,下巴擱在我肩頭。

    我被嚇了一跳,忽然就掉了眼淚。

    他頓時有些慌,無措的捧著我的臉,神情滿是焦急,他一遍遍道:「沒事的,沒事的。」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可我應該說什麼,說對不起嗎?

    「陸江臨,你休了我吧。」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辦法了。

    他皺眉,可一對上我含淚的雙眼,又軟了語氣,他讓我別亂想。

    「我不值得。」

    「別說這種傻話。」他把我抱得更緊了,可我能感受到,他在顫抖。

    他,他也沒有表現的那麼鎮定……

    15.

    孩子終究還是留下來了。

    我拿不定主意,但私心裡是不想留下他的,這個孩子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著我,那段屈辱的回憶,我不想記起來。

    可陸江臨問過前因後果,得知我是被強迫的之後,他也釋然了。

    我問他不怨我麼,他搖頭說不是我的錯,錯的人是沈煜,而孩子是無辜的。

    他說大概是不介意的吧,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確定。

    那一天清晨他替我梳髮,語氣無奈:「我不是聖人,阿寧,只是因為那個人,是你而已。」

    情意是在每一日的小細節裡積攢下來的。

    自從得知我有身孕後,他格外注意飲食,連生意也分散給了底下的人去做,更多的時間,他都在陪著我。

    肚子一日日的大了起來,我看著為我扇風的他,心裡一半苦澀,一半甜蜜。

    若是,孩子是他的該有多好。

    陸江臨親親我的臉,「這就是我們的孩子。」

    我想,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要更早遇到他,喜歡他,長大以後嫁給他。

    與他越發熟悉,我也越來越沒大沒小,當著梳雲的面,摟著他的手臂耍賴,指著桌上冰鎮的葡萄,「我要吃這個。」

    說罷便張開嘴,等著他餵我。

    半天沒有動靜。

    睜開眼才發現他看我的眼神帶著笑意,他捏了捏我的鼻子,揶揄道:「還使喚起我了。」

    我故意掐著嗓子甜甜地喊:「夫君~」

    他果然敗下陣來,無奈道:「你不能吃冰的,對身子不好。」

    「可我就是想吃。」

    「不行。」他一臉嚴肅,想了想還是將葡萄泡了水,等沒那麼冰了才餵給我吃。

    我叼過葡萄,趁他不注意偷偷親他,將葡萄獻給他:「夫君先吃。」

    懷孕四個月的時候,他終於和我挨同一張床榻了,自我們成親後,這是夜裡我們靠得最近的一次。

    我緊張極了,心一直怦怦亂跳,根本不受控制。

    他倒是淡然,只是呼吸間噴灑的熱氣滾滾都落在了我的頸間。

    他抱著我,微微沙啞的嗓音帶著令人淪陷的蠱惑:「阿寧,你好香。」

    ——

    五個月的時候,我們的關係終於過了界,難為了他多個月來的苦熬。

    我羞紅了臉,看著昏黃燭光下他清雋的面龐,心裡是前所未有的安心。

    只要他在,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指尖一點點描摹他的眉眼,認真而又專注。

    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喜歡到,想與他白頭。

    我希望,下輩子,下下輩子,也一直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他忽然睜開了眼,目光溫柔又蘊含了無限深情,他撫上我凌亂汗溼的發,吻上我的唇。

    「睡吧。」

    16.

    在我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時候,皇帝爹爹的病,卻越來越重了。

    早在半月前我進宮的時候,他就已經陷入了昏迷,有時候一天只醒來那麼一刻鐘,有時候三四天才能恢復短暫的清醒。

    他似乎早就知道,沈煜有篡位的野心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他神情已經開始有些萎靡,兩頰凹陷,瘦得不成樣子了。

    見到我來,他招手讓我過去,李公公識趣退下,輕輕將門合上。

    「父皇。」我捧著肚子,笨拙地撲上前,眼淚隨之滾落。

    他拉著我的手,慢慢摩挲,嘴角露出笑意,然後替我將額前凌亂的髮絲別到耳後。

    「都要當孃的人了,還總是這般冒冒失失。」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慈愛,只是這一次,又多了點即將離別的傷感。

    「月份大了,就不要亂走了,乖乖待在陸江臨身邊,外頭現在不太平。」

    我含淚一一應承。

    「朕還記得,剛見到你的時候,瘦瘦小小,怯生生的躲在角落,誰靠近你你都要哭上一回,結果現在,都長這麼大了。」

    他遲緩地比劃著我小時候的模樣,目光透過虛空,像是在尋找遺失多年的時光。

    直到出了宮,我還兀自恍惚,眼淚止不住的掉,陸江臨摟著我,無聲安慰。

    「夫君……」我喃喃,耳邊依然是皇帝爹爹的話。

    他讓我們小心沈煜,這人野心大,私心也重。

    「阿鳳,他對你有情,日後若是他奪了權,只怕侯府要遭殃。」

    他還說,如今只怕一切都晚了,沒人能夠阻止他的野心。

    直到這時我才恍然明白,原來他早就知道那香料的事情,可卻沒有責怪我。

    「真的,真的好像朕的寶珠,朕幾乎都要以為,寶珠回來了,她捨不得朕,所以回來了,可是,朕心裡一直都明白,你不是,再像也不是她……朕的寶珠向來活潑大膽……她是被我寵壞了,不過是一場小小風寒,她那麼小……」

    「阿鳳,朕的阿鳳,你總是覺得自己是寶珠的影子,但其實不是,」皇帝爹爹摸著我的頭髮,第一次像個孩子一樣哭了。

    「你們都是……我的孩子。」

    17.

    元年二月,皇帝爹爹駕崩。

    三日後,沈煜繼位,而李嘉敏,成了他的皇后。

    元年二月末,侯府遭人誣陷通敵賣國,新皇震怒,下令宗人府徹查此事。

    元年三月初,我即將臨盆,侯府被抄家,男丁流放,女眷充官。

    當夜,老侯爺自戕於府中祠堂,陸江臨被押入大牢,擇日問斬。

    前一刻他還握著我的手讓我別怕,下一秒他便被官差帶走了。

    我怔怔流淚,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所有知覺。

    再睜眼的時候已是第二日的清晨,我的肚子難受得緊,應當是要生了,梳雲焦急地抓著我的手,汗水一滴一滴彙集在下巴處滴落,她一遍一遍安撫著我,「殿下別怕,穩婆就快來了,不會有事的,啊。」

    我疼極了。起先並不如何疼,隨著時間推移,只覺陣痛越發頻繁劇烈,身下似乎要被撕裂般痛。

    可我想起昨日種種,只覺呼吸都變得艱難了,不斷地重複著喃喃,「夫君呢,他去哪了,我好痛,他怎麼不在?」

    「梳雲,你叫陸江臨來,我好想他。」

    梳雲忽然就流下淚來,她看著我,我第一次從她的神情中看到一種叫做絕望的東西。

    我慌了,顧不得一切就要爬下床去找他,梳雲攔著我,從哽咽到痛哭失聲,「殿下,殿下……」

    她再也說不完整一句話。

    門忽然開了,是接生的穩婆,她看到我身下的血,急忙上前查看。

    肚子越來越痛,再也不是咬牙能忍得住的,我痛極,幾近暈厥,神智已經漸漸渙散。

    我從不知生孩子是這樣痛。

    若是陸江臨在,他該有多心疼啊。

    夫君,夫君,怎麼這個時候你偏偏不在呢……

    汗水交織著淚水,眼前忽然出現了陸江臨的身影,他朝我伸出手,可下一秒幻影卻忽然就消失不見了。

    「夫君——」我痛呼,伸手想抓住虛影,終是無力垂下,意識漸漸抽離,耳邊一群人焦急慌亂的嘈雜聲也逐漸淡去了。

    「熱水……快,快……參片!快啊!」

    「這樣耗下去,都保不住……」

    「皇后娘娘,您快些拿主意吧,是保大還是保小?」

    皇后娘娘……李嘉敏來了?

    眼前的黑暗漸漸將我吞噬。

    最後的最後,我只依稀聽到一句,「保孩子」,下一秒便再沒了知覺。

    18.

    元年三月,我的孩子死了。

    一同死去的,還有我的那顆曾希望蓬勃的心。

    沈煜握著我的手,無限深情,他說:「錦鳳,朕等了你十四年,從你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一直在等你長大。」

    他說:「可是你為什麼不願意等等我呢,就只要一年,就一年,我把命都交給了你。」

    他在說什麼?

    我想說不是這樣的,其實我早就不愛你了,可最後說出口的卻是:「我怕黑,你可以點根蠟燭嗎?」

    頭又開始痛了。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漸漸遺忘。

    我被囚於深宮,成了新皇的貴妃,忘記了許多前塵往事。

    孩子難產而亡,而我將所有罪責全部推到沈煜身上,若沒有他,我不會動了胎氣,孩子也不會死。

    我找不到陸江臨了,我的記憶裡,也再沒了他的蹤跡。

    我像個撒潑的怨婦,不斷埋怨痛恨沈煜的欺騙,腦海裡曾經的情真意切,統統支離破碎,幻化成懸在心頭隨時會落下來的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