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節 願君採葑菲




    他和我一樣,尤其鍾愛詩文,他還說,他壯志未酬,他總有一日,要為天下人做千秋大事。



    我深深地迷戀上了這個男子,他作的詩賦,每一篇我都悉心保存,他才華橫溢,長相俊朗,還有抱負。



    就連我阿爹也賞識他,說他的滿身才華不可浪費,要舉薦他入京。



    他入京那一日,我哭紅了鼻子,我不捨地撲入他懷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問他,那你還會回來嗎?



    他說,等他得受聖眷,方可配我門第,娶我為妻。



    那一刻,我實打實地心動了。我撫著那個男子雋永的眉眼,貼近他的耳朵傲嬌道,我才不等你,等你走了,我便嫁人。



    他撫著我的青絲故意討饒,央兒,我可不許你逃了我的手掌心。



    阿爹實在看不過我倆膩來膩去,沉聲咳嗽,故作鎮定道,快走吧,不要忘了央兒的殷殷期盼就好。



    他終是離了南城。



    我等了約莫小半年,就等來了他的好消息,可也只是他的好消息,他做了比我爹爹還高的官,他還娶了當今戶部尚書的么女,自此官運亨通,他早已忘了我。



    他一紙冠蓋京華,可憐秋冬交替,我生了一場大病,我阿爹氣得捶門怒吼,他說,我家央央以後不嫁男子了,這世上的男兒皆是狼心狗肺,我家央央就是一輩子在家裡又能如何。



    我養著我閨女。



    我阿孃嘲笑我阿爹,你難道不是男子?



    我阿爹被噎地說不出話來,只好默默地飲了一杯又一杯碧螺春。



    我阿孃捏了捏我的小臉道,小央兒,別傷懷,他不是你的良人。你的良人,他不捨得讓你傷透了心。



    我問我阿孃,那到底,我怎麼樣才能找到良人呢?



    阿孃眉稍皺紋初顯,她笑得那麼慈愛,傻孩子,你的良人會自個兒出現的。



    過了那個令人傷心的冬天後,阿爹竟然升了官,要去京城當京官了。我們舉家搬遷至京城。



    京城,多麼陌生又熟悉的地方。陌生的城池,卻有我熟悉的人。



    我入京後,也不善和那堆官家女子交際,她們愛插花,愛刺繡,愛烹茶,愛琴棋,可我最愛上京城街邊的小食,我還愛街頭巷尾的說書人。



    所以我常常女扮男裝,偷偷溜出去。即使我阿爹知道了,他也只佯裝慍怒,說句女大不中留的玩笑話。



    有一次我好奇,就想去那煙花地裡尋好食物,沒想到上樓時逢上了一位公子,那公子看起來浪蕩地很,他看出了我的偽裝,伸手拔掉了我頭上的玉簪。滿頭青絲順勢散落,他雙眼微眯,一臉邪肆地貼近我的烏髮,狠狠地嗅了嗅。



    我自知被輕薄,心頭暗恨,他卻扯著我的衣袖,將我拉出了煙花之地。



    他皺著眉頭對我說道,怎麼,以為自己裝成男子便可大搖大擺進來了,你可要知道,你若是進去,被人發現,不僅名聲受損,而且很有可能,還會失身!



    我嚇得一哆嗦,他卻兀自笑我,指著我說道,丫頭,你說,你說你是不是怕了。



    我心有不甘,卻不想和他多說一言,我走我的陽關道,他走他的獨木橋,誰還礙著誰了嗎?



    我正欲逃離他時,他卻突然抱緊了我。我無法掙脫男子的懷抱,只聽得他渾厚的聲音傳至我耳畔,丫頭,你不乖,登徒子都是這樣對你的,你可要記清楚了。



    我頓時難堪,他見我快要哭了,這才放開了我。他揉了揉我的頭,笑得合不攏嘴道,別怕,我混慣了煙花場子,你這樣的,我還瞧不上眼。



    「哼,瞧不上眼就瞧不上眼,你這個登徒子,也未免太自以為是。」



    我氣得不行,可那男子卻跟著我走了一路,那時臨近黃昏,我扭頭而望時,他的影子罩著我的影子,雙影重疊,我沒由來地安心。



    後來不知怎的,每每我上街時,總能碰見他,我去吃什麼好吃的,他也恬不知恥地跟在我身後。



    我總說他是個登徒子,好色。



    他卻不知羞恥地對我做鬼臉,那我也只好你的色。



    這下說的我啞口無言,算了要跟便跟吧,我不在意他便是。



    可他最為過分的,竟有一次在七夕節,搶了我放的河燈,他說我的河燈他要好好藏著。誰要被這個登徒子劫河燈啊。那可是我許了求得如意郎君的河燈。



    我一氣之下買了幾十盞燈,我放一盞,他便派人撈一盞。反倒最後他那邊手忙腳亂的樣子逗樂了我。



    他望著我悠悠一笑,似乎我做什麼,在他眼裡,都是無傷大雅的。



    他在軍中不出名的副將,還在當朝威武將軍手底下做官。



    我聽婢子說,他是個風流之人,有無數紅顏知己。



    可我卻從未見過,他跟前有任何女子出沒。真是怪哉怪哉。



    也就在京城呆了大半年時光,冬至之後,我阿爹與人政見不和,被人暗算,入了牢獄,關押了沒多長時間,就被抄了家,舉家被流放徐州。



    徐州地方偏遠,我阿爹還未出京,就得了一場大病。上京城中,往昔親朋,皆做壁上觀狀。



    我阿孃繡花繡地一雙手都快爛了,還是請不起疾醫。



    我阿爹病勢兇猛,在我困頓之際,那個登徒子幫我請了疾醫。



    他輕拭著我無措的眼淚,心疼道,阿央,別怕,一切有我。



    終是有了他的緣故吧,我阿爹才熬過來。



    後來臨行前,他也嘴角青渣生了出來。我笑他這樣反倒更俊美了。



    他耳尖微紅,那雙眸子緊緊鎖著我,彷彿這麼看著,真能看一輩子。



    他輕輕拂去我肩上的塵土,嘴角勾起一抹溫和的笑容,那笑中帶著一絲蒼涼,他固執地將我的頭按入他懷中,我的頭頂一剎微涼。



    他哽咽道,阿央,等我,不出三年,我必平反叔父的冤屈,屆時你重回上京,我以十里紅妝迎你。



    曾經也有人那麼對我說過。



    我像做了一場夢,揪著他的衣袖問道,你果真會一心一意待我嗎?



    他笑我傻,他說他此生若負我,他不得好死。



    我說我不敢信他。



    可那三年,我收到了他不時寄過來的小物件,還有他一封又一封的書信。



    書信斷在我重回上京城前一月。



    我阿爹冤屈被洗清,還藉此升了官職,而當初那登徒子阿,竟然成了戰功顯赫的大將軍。



    上京城中,衛將軍是皇帝面前的紅人,手握重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還被封了永昌侯,食邑萬戶。



    我終於苦盡甘來,原來當初的他,從未食言。我滿心歡喜,想要告訴他,如今我與他心意相通了。可我從未想過,他拒不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