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閣】行道不同

    見師昧沒有立刻反駁,華碧楠又道:“前世,我做的事情幾乎與你相同,我也一直在偽裝,直到鬼界天裂,我以自己的死亡催生了他心中的恨意。那之後我才以華碧楠的身份重新開始生活。”

    “……”

    “我忍了那麼久,你為何才過這短短一年半載就已經承受不了?”

    師昧驀地抬頭:“這還用問嗎?你是在為自己搏。我呢?”

    華碧楠:“……你我有何區別。”

    “有區別。如果可以,我並不想被左右。”師昧盯著他,半晌吐出後半句話來,“哪怕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

    可是遂心如意很難,即使內心有再大的不忿,在那天的爭執爆發後,師昧還是不得不向命運低頭。

    他畢竟太年輕了,許多變故都不曾經歷過,而他又確實清楚地知道自己最後所求的究竟是什麼,所以他終會向前世的自己妥協。

    他這些年,處處聽另一個紅塵的自己所擺佈,活的比珍瓏棋子更像一個傀儡。若說沒有厭倦,那是假的。可每當心中躁鬱蓄積到極處,他又會不住地告誡自己:為了所謀大事,這些痛苦都不算什麼。

    “什麼時候可以結束這一齣戲。”這成了他最常問華碧楠的一句話,“什麼時候天裂。”

    而華碧楠給他的回答,往往就像在花驢子面前釣了根蘿蔔:“快了,會比前世更快。”

    他就這樣一天一天地等著,等的不厭其煩。

    後來鬼界之門終於洞開,他滿以為自己可以如前世一樣,假死以解脫。卻不曾料楚晚寧卻在這一戰中身殞。

    那一夜,他與華碧楠的矛盾爆發到了一個從所未有的地步。在緊閉的弟子房內,師昧砸碎了他面前所有的青瓷碗盞,胸膛劇烈起伏著——

    “你讓我還怎麼故作從容地裝下去?師尊死了,你算來算去,你算到了這一出嗎?”

    華碧楠的面色也極其難看:“這件事,你如何能怪我?你要怪也應當去怪墨燃,是他貿然行事。”他擱在桌几上的手指緊捏成拳,幾乎陷入掌中,嗓音驀地凌厲,“是他害死了楚晚寧。”

    “……對,是他。”師昧的眼眶通紅,卻極力不掉眼淚。他從小就被母親告誡,無論遇到什麼,都一定不能哭。

    華碧楠也是一樣的。

    “是他害死了師尊,那你別攔著我,我現在便去殺了他!”

    華碧楠驀地抬頭:“你瘋了?!”

    “哦?”師昧喘著氣,頷首,眼中滿是挑釁,“你還知道瘋了兩個字?”

    華碧楠咬牙道:“……保護好墨燃,淬鍊他,控制他,這是我們做事的關鍵。至於其他,不是你該想的。”

    “看,就是這樣。”師昧嗤地扶額冷笑,眼中閃動著激越的光澤,“你是寒鱗聖手,你可以在孤月夜隨著眾修士遙祭楚宗師,甚至隨心所欲地唾罵墨燃幾句——但我呢?你跟我說的又是什麼混賬話?”

    “……”

    師昧在椅子上落座,那神情幾乎可以說是鄙薄:“你今天來,交代我的第一件事,是要我儘快確認墨燃體內的八苦長恨花是否完全失去了效用,是否還能挽救。”

    他喃喃著,慢慢抬起幾寸目光,落到華碧楠灰白的臉上。

    譏嘲地:“你竟讓我在這會兒和墨燃去告白?跟我說,絕不能讓楚晚寧在他心裡,取代我的位置?”

    字句尖利如刺,刺向華碧楠,也刺向自己。

    他嗤笑起來:“咱們倆之間,瘋了的究竟是誰啊。”

    華碧楠驀地合了眼睛,瞳仁在薄薄的眼皮之下滾動,而後他說:“我無法可施。因為楚晚寧前世所做犧牲,墨燃體內的八苦長恨花原本就岌岌可危,如果它徹底被摧毀了,到時候再要控制墨燃,那就是難上加難。”

    “所以你就把所有不是人做的事情都推給我去完成,是嗎?!”師昧再也忍受不住,驀地拍案起身,“師尊他才剛走……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

    “你喜歡他,難道我就不喜歡嗎?”

    師昧說完這句話,嗓音都不禁顫抖了。

    屋內一片死寂。

    最後他坐下來,以手加額,纖長的睫毛在掌心下不住地發戰。一時間誰都沒有再吭聲,窗外暴雨滂沱,天地彷彿都在這電閃雷鳴中如洪荒時皸裂。

    良久之後,才聽到華碧楠輕聲嘆息:“……阿楠,我對你不起。”

    而師昧對此的反應,卻只是木僵而森冷的一句:“別叫我阿楠了。”

    “……”

    “我和你不一樣。叫我師昧,或者師明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