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的人魂

    再近了,瞧見角樓猙獰,如獠牙穿日,獸首威嚴,似俯聽世冤。

    再近了。楚晚寧的殘魂似乎感到不安,燈籠裡金色的光輝時明時暗,微微搖曳著。

    “沒事。”墨燃感覺到他的不安,抱著燈,嘴唇貼近了紙面,小聲安慰著,把自己靈力送入更多去陪著他。

    “師尊,不要怕,有我呢。”

    燈花輕顫,過了片刻,歸於寧靜。

    墨燃垂下濃深的睫毛,往燈裡瞧了一眼,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摸了摸燈緣,而後抱的更緊了。

    黑魆魆的暗夜裡,“鬼門關”三個大字遒勁入裡,鮮亮刺目,彷彿剛剛才蘸著活人的鮮血寫成。

    竹筏靠岸了,墨燃踩在了連泥土都泛著血腥味的黃泉路上。

    他往前走,周圍的人越來越多,男的女的,老的幼的,還有出生不久就死去的屍嬰,在哀哀啼哭著,他們都飄往地府深處去。

    無論生前是帝王將相,富貴榮華,還是布衣黔首,一貧如洗。無論帶著多少盤纏,陪葬。

    到了這時,到了這處。這條路,都只有自己硬著頭皮獨自走完。

    墨燃跟著熙熙攘攘的魂流,來到鬼界入口。

    那裡坐著一個人,手中搖著把蒲扇,看衣著像是個士兵,死的時候肚子被劃開了,所以腸子時不時會流出來。

    這守門士兵就極不耐煩地用扇柄把自己肚腸又捅捅回去,抬眼懶洋洋地盤問新死的鬼魂。

    “叫什麼名字?”

    “孫二五。”

    “怎麼死的?”

    “俺,俺是老死的。”

    守門兵就拿個大戳,漫不經心地在鬼界的照身貼上蓋個印“老死”,遞給孫二五:“牌子不要丟掉,丟掉了要去十七殿補辦,走了,下一個。”

    孫二五很緊張,大概每個剛死的人,饒是他生前多英勇,多百事通,都會緊張。“那俺、俺是不是要去受審啊?俺是個好人,生前連雞都木有傻過,俺就香瞎杯子能不能偷個好胎,至少給俺有錢曲上一房媳婦兒……”

    老頭子叨叨叨個沒完,惴惴不安的。

    守門兵聽得耳朵起繭子,擺手道:“審判?沒到日頭呢,鬼界的魂魄那麼多,排隊投胎都須得等個十年八年,沒輪到你的時候你就在鬼界待著吧,和陽間也差不了太多。等輪到你了,你再去跟判官老爺講你生前殺沒殺過雞,娶沒娶過媳婦兒。下一個。”

    孫二五驚呆了,磕磕巴巴地,一口鄉音:“十年八年?”

    墨燃排在不遠處也聽得很吃驚:“什麼?要待上這麼久才能受審投胎?”

    “當然,不過要是罪大惡極,或者不太對勁的魂魄,那就另外一回事啦。”守門兵聽見了,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他一笑,腸子又流出來了,他再把它塞回去,“進十八層煉獄的,從來不需要久候。”

    墨燃:“……”

    孫二五這個二五眼兒,還想再問,但那官兵的耐心似乎到了盡頭,不住擺手道:“走了走了,魂去。大家都趕著投胎,您老人家別堵著,下一個,下一個。”

    孫二五被他的蒲扇一扇,趕遠了。

    下一個是個妙齡女子,臉上脂粉敷面,仍是漂亮,她一開腔,眼波里就透著某種行當獨有的自若與風情,柔聲道:“官爺,小女子金花兒,是被惡霸打死的……”

    眾鬼喁喁,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死法,每個人都懷每個人的心思。

    諸生亂像,皆沉澱於此。沒什麼比這更熱鬧,更混雜的情景了。但墨燃只抱緊了懷裡的燈。

    他欠他師尊的,旁的他什麼都不管。

    他只要找到他師尊剩下的那段孤魂。

    “名字?”

    守門兵打了個哈欠,抬眼看墨燃。

    墨燃正欲開口,那守衛卻忽然一凜,似乎覺察到此人不太對勁,竟忽的站起來,猛盯住他的臉。

    “……”

    墨燃暗道不妙,且不說他是個死過一次的人,不知道自己魂魄有沒有古怪,就算沒有,他懷裡抱著另一個人的殘魂,也十分值得盤問了。可鬼界沒有第二個入口,這注定是逃不過的。

    因此只得硬著頭皮,和那守衛對望。

    守衛眯起眼睛。

    墨燃佯作鎮定,自報家門:“墨燃。”

    守衛不吭聲。

    墨燃心如擂鼓,面上卻是八風不動:“修道走火入魔,就這樣死了。請官爺發我照身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