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玉 作品

第 31 節 鳳凰囚籠

    兩個江湖「大佬」各自偽裝,一個做了教書先生,一個做了殺豬匠,為了省錢一起合租房子,卻在三年後,還是被江湖仇家尋來了,這時才各自知曉對方的厲害。

    「什麼,你是淮樓第一殺手?」

    「什麼,你是月獄第一護法?」

    承讓承讓,互相偽裝,一起帶娃,生活樂無窮。

    (一)

    陸凡和楚舒在一起住了三年。

    一個教書先生和一個賣豬肉的在小巷裡合租了一個院子,當初沒有想過一住會是三年。

    陸凡在東街私塾教書,楚舒在西街擺攤賣豬肉。

    見過楚舒的人都不敢相信他會是一個賣豬肉的,從他在渝水城落戶的第一年起,城裡愛吃豬肉的人家就越來越多,西郊的殺豬匠更是對他感恩戴德。

    他有一雙很乾淨的手,不會油膩,和他的人一樣乾淨。

    他還有一把很冷冽的刀,利落乾脆,也和他的人一樣冷冽。

    他穿著一身布衣,站在攤子前手起刀落,做生意時從來沉默寡言,不會和主顧搭訕。

    陸凡曾經玩笑過,楚舒切豬肉的樣子更像個熟練的殺手,可偏偏他這種氣質就叫姑娘們喜歡。

    在渝水城待嫁的姑娘們心中,楚舒無疑是個如意郎君的好人選。

    長相俊秀,踏實可靠,不會拈花惹草,最重要的是,他才二十出頭,把生意好好經營下去,說不定有朝一日能壟斷整個渝水城的豬肉生意,前途無量。

    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楚舒淡漠地連名字也不願多說。

    於是很多芳心暗許的姑娘在嘆息的同時,都親切地稱他為朱郎,西街朱郎。

    陸凡聽到這個稱呼時一口茶水噴出,笑到差點抽筋。

    楚舒當然是一個白眼,不會與他計較。事實上,剛搬進院子時,他根本就沒想過要和陸凡一起住。

    他習慣了一個人,不希望別人打擾,但沒辦法,他沒有那麼多錢租下一整個院子。

    住進來的第二天,他就看見陸凡躺在院子裡曬太陽,搖頭晃腦地念著酸不拉唧的詩。

    他皺眉走過長廊,陸凡忽然叫住他:

    「你猜我在做什麼?」

    他面無表情:「曬太陽。」

    「錯!」陸凡得意洋洋:「錯錯錯,我在曬書!」

    陸凡指了指腦袋,眉飛色舞:「書中自有黃金屋,我這一腦子天文地理,博古通今的書得經常拿出來曬曬,要不就發黴了。」

    他點了點頭,轉身離開,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得趕緊賺錢了。

    陸凡的人和他的名字一樣,白面書生,平平凡凡,生平志向也實在得很。

    教教書,喝喝酒,攢點小錢,娶上一房水靈靈的媳婦,兒女繞膝,在渝水城終老此生。

    楚舒在這件事上和他不謀而合,除了娶妻生子外。

    陸凡眉目清朗,長得還算耐看,肚裡又有點墨水,也是許多姑娘中意的類型。

    兩撥說親的媒婆曾在他們的小院門口撞上,一見對方就擺出了鬥雞的架勢,進了院才知道,她們要找的不是同一個人。

    東街陸生,西街朱郎,居然就住在一起。

    媒婆們喜不自禁,楚舒卻閉門不見,陸凡熱呵呵地招待媒婆:「別理他,他就想和他的豬肉過一生。」

    但說來說去,陸凡的親也沒說成。

    不是他達不到女方的要求,就是女方不合他的心意,好不容易兩邊都對上了,拿來八字一看,又犯衝不合。

    陸凡不由感嘆佳偶難覓。

    晚上他躺在院子裡乘涼,喝著小酒,望著月亮,悽悽慘慘慼戚地念著詩: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楚舒從房裡出來,冷俊的臉上頗有些幸災樂禍,他在陸凡身邊坐下,眼眸難得有了笑意:

    「別叫喚了,大不了我把豬肉讓給你,你摟著睡也能過一輩子。」

    (二)

    陸凡比楚舒長几歲,也比他早兩年來渝水城,生活起居上勝過楚舒一大截。他曾看著楚舒炒出來的雞蛋匪夷所思:「真不知道你過去十幾年是怎麼活過來的?」

    楚舒面不改色地把那團似蛋非蛋的東西吞下,「餓不死就行。」

    陸凡嘖嘖搖頭,由此對楚舒下了定義——

    除了殺豬殺得好外,一無是處,不解風情,沒有生活情趣的木頭男人。

    楚舒不置可否。

    陸凡敢這樣說,純粹是因為他自己燒得一手好菜,連對吃食不甚在意的楚舒也被吸引。

    所謂吃人的嘴軟,久而久之,楚舒也就不提賺夠了錢單獨租下院子的事了。

    陸凡還好風雅,常在楚舒面前賣弄學問,自命風流,笑楚舒是個俗人。

    他揮毫寫就,在門前掛了一幅對聯。

    上聯:鳳凰囚籠。下聯:野雞翔舞。

    橫批:長歡

    楚舒沒看懂,對此的評價也就一個

    字,酸。

    陸凡在院裡種了花花草草,他躺在君子蘭下喝著酒,對楚舒搖頭道:

    「這花要看得半開,酒須飲得微醉,如此方得大妙趣,你這俗人,不懂,不懂。」

    陸凡雖這麼說,但他知道,楚舒這俗人也有自己的秘密,還是一個大秘密。

    他有一次半夜起來如廁時,發現楚舒居然在洗澡。

    這俗人一向有些潔癖是真的,可半夜爬起來洗澡到底說不過去。

    陸凡生了好奇心,耐心觀察了一段時間,發現了一件詭異的事。

    楚舒居然常常半夜出去,回來一身是汗,還有泥土灰塵。

    他難道半夜拱土去了?

    陸凡忍不住半夜悄悄尾隨過楚舒,卻每次跟到後山時就會把人跟丟。

    也不知是被楚舒發現了還是怎麼的,每次七拐八繞的就把他給繞暈了,一抬頭,人已經不見了,黑壓壓的林子就剩他一個人。

    陸凡終於忍不住在楚舒一次回來時跳了出來,攔在他面前。

    「俗人,承認吧,你其實是個野豬精。」

    楚舒瞪了他一眼,卻沒有力氣說話,像是累極了,繞過陸凡就要回屋。

    陸凡伸出手攔住,「或者,你是個盜墓賊。」他伸手往楚舒衣服上摸去,「你身上這灰恐怕就是墳墓裡死人的骨灰吧……」

    楚舒乍然變色,身子一閃。「別碰!」

    陸凡眉眼一挑,楚舒有些不自在地別開眼眸,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正當氣氛逐漸微妙時,陸凡忽然哈哈大笑,彈了彈衣袖。

    「不過和你開個玩笑罷了,真是不懂風趣的俗人。」

    他打了個哈欠,轉身擺擺手。「不早了,快點歇息吧。」

    楚舒看著陸凡的背影消失在長廊上,夜風涼涼,他站在月下,眸光復雜萬分。

    第二天,楚舒比往常早了一個時辰收攤,他想了想,往東街走去。

    東街的那間學堂還沒有下課,楚舒老遠便看見一個人影躺在陽光下,悠哉悠哉地逗著鳥。院裡書聲琅琅,稚氣的聲音透著蓬勃朝氣。

    陸凡逗的是隻紅毛鸚鵡,那是學堂老先生養的,常被他拿過來逗弄。紅毛繼承了主人的傲骨錚錚,對陸凡這吊兒郎當的年輕先生頗看不上,一點也不給他好臉色。

    陸凡撥著鳥籠,笑眯眯地教紅毛唸詩。

    「逢人不說人間事,便是世間無事人。」

    紅毛撲了撲翅膀,不屑地別過頭。

    「人渣,人渣。」

    院裡耳尖的學生撲哧笑出聲來,陸凡回頭瞪了一眼,古靈精怪的孩童趕緊咳嗽兩聲,假模假樣地拿起書,又搖頭晃腦地念了起來。

    不遠處的楚舒無聲一笑,心中繃緊的弦慢慢鬆開了,陸凡果然沒有放在心上。

    這就是他的處世原則,很糊塗,但也難得糊塗。

    楚舒不由想起陸凡常掛在嘴邊的一句:

    留七分正經以度生,用三分痴呆以防死。

    他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陸凡,轉身準備離開。

    卻就在回頭的一剎那,瞳孔驟縮——

    殺氣,一絲濃烈的殺氣。

    楚舒猛地抬頭,掃向四周,波瀾不驚的臉孔下是深潭的冷冽。

    他看見學堂的外面,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女人,那女人穿著一身紅衣,打著一把紅色的傘,緩緩走過學堂外,似一朵妖冶的幽蓮。

    但是,她身上沒有殺氣,一點也沒有。

    楚舒皺眉,看著那個紅影消失在拐角處,和那絲殺氣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站在街市中,耳邊只有書聲、叫賣聲、人群的熙攘聲。

    平靜的市井氣息,一切如常。

    楚舒抬頭望了望天,萬里無雲,一片晴好。

    晴天打什麼傘?

    微微眯了眼,楚舒轉身,向來時路走去。

    身後陸凡逗的那隻紅毛鸚鵡還在尖聲叫著,在鳥籠裡上竄下跳,像被調戲的良家婦女,寧死不從:「人渣,滾開!人渣,不要!」

    (三)

    楚舒每年都要出去一趟,離開渝水城,十天半個月後再回來。

    回來照舊擺攤,陸凡問他去幹嘛了也不說。日子久了陸凡也就習慣了,笑稱楚舒在外面藏了個情婦。

    經過他的放肆想象渲染,楚舒又有了新的身份。

    慘遭棒打鴛鴦,逃婚出來的落魄少爺,命途坎坷,一生為情所困,心灰意冷下遠離紅塵之外,隱居避世。

    所以他對女人沒什麼興趣,因為受了太重的情傷,難以痊癒,渝水城的媒婆是做不成他的生意的。

    楚舒很真誠地回應陸凡:「你應該去說書。」

    楚舒身上奇怪的地方實在很多,好在陸凡不怎麼在意,兩人就這麼柴米油鹽醬醋茶地過著,除了偶爾大快朵頤時,陸凡嘻笑地提幾句:

    「好歹我也吃了你三年豬耳朵,就算被你這野豬精吸乾元氣也沒什麼不值當的。」

    楚舒出遠門的日子,陸凡一個人佔了大院子,喝點小酒,賞賞月吟吟詩,好不悠哉。但到了黃昏,他會格外想念楚舒,因為往常這時,楚舒已經提著賣剩下的豬耳朵回來了。

    楚舒不在,他得自己掏錢去買豬耳朵吃,實在肉疼。

    所以今年,當楚舒告訴他,他這次可能得出門兩個月時,陸凡簡直心如刀割。

    但書上說得不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戀戀不捨地揮別楚舒後,陸凡遇上了人生的第一次豔遇。

    秋高氣爽,他帶著學堂的孩子們一起去城郊放風箏,順便把老先生的紅毛鸚鵡也偷了出來。

    紅毛大叫:「小偷,小偷!」

    老先生在躺椅上睡得正香,對愛鳥的切呼只回應了一個翻身,陸凡竊喜,一溜煙就跑沒影了,紅毛兩隻翅膀拔著鳥籠絕望了。

    藍天白雲下,各式各樣的風箏飛上了空,孩童們在草地上奔跑著,臉上洋溢著純真的笑容。

    陸凡尋了個好去處,拉了長椅躺在樹蔭下悠閒看書,不時抬頭擾亂一下孩子們的軍心。

    「對,小雪放得不錯,跑快點,拉緊線,再放高點!」

    「呵,天明你沒吃飯呢,怎麼一身軟綿綿的?」

    「哈哈,那個風箏太醜了,大頭是你做的吧!」

    大頭委屈:「先生那是阿哲做的!」

    阿哲抹了把汗,衝陸凡做鬼臉:「先生你偏心,凡是女孩兒你都說放得好,下輩子我也投胎做個女娃娃!」

    紅毛在籠子裡高聲附和:「色鬼,色鬼!」

    陸凡瞪眼:「遲早把你拔毛燉了吃!」

    孩子們嘻嘻哈哈地笑著,玩得不亦樂乎,手中的風箏高高飛著,無憂無慮。

    陣陣涼風中,陸凡倦意上湧,他把書往臉上一蓋,迷迷糊糊地睡去。

    豔遇就在這時不期而至了。

    從樹上掉下了一個美人,直直落到他懷裡。

    陸凡好夢驚醒,猛地睜開眼,就看見一身紅衣,一把紅傘。

    美人柔若無骨,抱著紅傘對他盈盈淺笑,千嬌百媚。

    陸凡腦子還沒回過神來,扭頭一看,身旁的鳥籠空空如也。

    他恍然大悟:「紅毛,果然不枉我對你一往情深,你竟化成精來報答我了!」

    (四)

    美人當然不是紅毛鸚鵡,她是來渝水城找人的,坐在樹上看風景時不小心跌了下來,鸚鵡是阿哲趁他睡著摸去玩了。

    雖然沒了鸚鵡化精的動人,但這還是一場名副其實的豔遇。

    陸凡很滿意。

    他請美人到他的院子裡坐了一會兒。

    美人撐著傘,步子款款,在他寫的對聯前停了下來,念著「長歡」二字笑出聲來:「有趣,有趣。」

    她倏然轉身,眼眸冰冷:「那麼我要找的人,先生想必一定認識。」

    陸凡正在沏茶,背對著美人隨口道:「說來聽聽。」

    「素明影。」

    美人打著紅傘,一步一步走近陸凡,陸凡卻渾然不覺。

    滾燙的茶水冒著熱氣,就在三步之距時,美人頭頂的紅傘忽然搖動作響,發出急促的鈴鐺聲。這聲音細如蚊吶,尋常人聽不見,美人耳尖微動下卻聽得清清楚楚。

    原來她這紅傘上竟掛著無數細小的鈴鐺,通體紅色的鈴鐺隱在傘骨縫中,和紅傘化為一體,不仔細瞧根本瞧不出來。

    此刻鈴鐺大作,美人猛地抬眼望向天邊,天上不知何時飄來了一朵紅雲,她挑眉笑道:「孟婆大壽,閻羅喚人。」

    陸凡樂呵呵轉過身來:「什麼孟婆閻王?茶沏好了,姑娘快來嚐嚐在下的手藝,包你……」

    他話未完,美人玉手一轉,手中紅傘一振,一個精巧的鈴鐺箭一樣射入他懷中,陸凡手一麻間已接住一物。他抽了口氣,還來不及細看手中物,那身紅衣已經幾個閃躍,瞬間消失在了院中。

    天邊只遙遙傳來一個嫵媚的聲音:

    「先生,收好這鈴鐺,若想起素明影是誰,就將鈴鐺掛在院子門前,我自會前來拜訪。」

    陸凡追出幾步,不甘心地喊道:「那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啊?」

    「地藏王。」

    陸凡張大了嘴,聽著颯颯風聲漸遠,周遭再無動靜。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拈起手裡的鈴鐺湊到眼前,迷惑道:「孟婆、閻羅、地藏王?」

    他歪頭想了半天,一聲嘆息,惋惜道:「多麼漂亮的姑娘啊,可惜是個腦子不清楚的。」

    點點頭,他將鈴鐺隨手往角落裡一扔,拍了拍手,自去飲茶。

    那鈴鐺在地上一滾,滾進了一排矮櫃下,無聲無息。

    夕陽西下,餘暉照在院裡的花草上,像只溫柔的手,輕輕拂過,泛著金色微光,一片寧靜祥和。

    雖然腦筋不清楚,但美人終究還是美人。

    美人風一樣地來去匆匆,連陸凡親手泡的茶也沒喝上,陸凡好生惆悵了一番。但三天後,叫他更

    惆悵的一件事發生了。

    楚舒回來了,還帶了個孩子回來。

    那是半夜時分,陸凡好夢正香,院裡忽然一陣聲響,像是小偷翻牆進來,踩碎了牆角醃蘿蔔的瓦罐。陸凡一驚,披上衣服提著燈奔出去一看。

    睡意登時全沒了,他一下瞪大了眼,脫口而出:「乖乖,俗人你兒子都這麼大啦!」

    楚舒渾身是血地站在院子中,身子搖搖欲墜。

    他懷裡抱著個孩子,三、四歲的模樣,長得粉雕玉琢,像極了年畫裡的散財童子。

    那娃娃臉上也沾了血,卻一點也不怕生,勾著楚舒的脖子,漆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轉著,衝陸凡咧嘴一笑。

    陸凡平白地打了個噴嚏。

    楚舒氣若游絲,望著陸凡,眼看就要倒下去,「不要請……大夫……」

    陸凡趕緊上前,楚舒連同孩子一頭栽在了他懷裡,糊了他一身血。

    (五)

    「你家裡終於發現那情婦的藏身之地,帶著人馬趕去,當著你的面打死了那情婦,又要打死你和情婦的私生子以正家風,你這不孝子拼死帶著兒子逃了出來,躲過了一路追殺……」

    陸凡一邊上著藥,一邊喋喋不休,楚舒倒吸了口冷氣,別過頭終於忍不住:「你給我一刀痛快吧。」

    陸凡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笑眯眯地舉起手邊不知從哪個角落裡翻出的古舊醫書:「你可不能死,你是我自學成才的最好證明,放心,我會好好醫治你的,包管你像以前一樣生龍活虎,依舊是姑娘們心中最歡喜的西街朱郎。」

    楚舒疲憊地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門吱呀一聲推響,穿著小藍褂子的娃娃探進腦袋,大眼睛撲閃撲閃。

    陸凡眉開眼笑:「皎兒是來看你爹的嗎?來,哥哥抱。」

    他抱著皎兒坐到了床邊,皎兒東看西瞧,迷惑地「咦」了一聲。

    楚舒咳嗽了一下:「我在這裡。」

    皎兒這才看向床上,歪著腦袋打量了一番,又是一聲「咦」。

    這一團白布包著的東西是什麼?

    陸凡哈哈大笑,欣賞著自己的得意之作。他抓住皎兒的小手去戳楚舒身上的繃帶,楚舒從頭到腳被包紮得嚴嚴實實,就露出了一雙眼睛,一張嘴,疲倦而無奈地瞪著陸凡,樣子滑稽又無辜。

    「為什麼我是他爹,你卻是哥哥?」

    陸凡攤了攤手,一副「這還用問」的模樣。皎兒總算認出了楚舒,小手摸到楚舒的睫毛,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爹」。

    楚舒眉眼一暖,像冰山融化般,聲音低柔:「乖。」

    陸凡打了個哆嗦,趕緊抓起醫書。

    好一幅父子其樂融融的畫面,叫他心酸得想掉眼淚,可憐他還是孤家寡人,媳婦都沒落著一個。

    楚舒的傷好得很快,那夜鮮血淋漓的看著恐怖,實際上沒有傷筋動骨,只是些駭人的外傷。他很快就好得七七八八,能抱著皎兒在院裡曬太陽了。

    陸凡坐在旁邊,對自己的醫術讚不絕口,連連誇自己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

    楚舒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

    「以前沒用藥時,我好得比現在快。」

    楚舒沒有告訴陸凡發生了什麼事,陸凡也沒有問,他們之間不知何時有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陸凡只是不住催促楚舒什麼時候出去擺攤,他可不養閒人,還有閒人的兒子。

    皎兒似乎聽懂陸凡的不懷好意,毫不客氣地一口咬住他的手,痛得陸凡哇哇叫,大罵:「狡童,狡童!」

    楚舒看著一大一小在院子裡追逐,微微眯了眼,陽光灑在他身上,他感受著這樣溫暖的熱度。

    他想,過段時間他就出去開鋪,給陸凡留對上好的豬耳朵回來打牙祭。他和陸凡商量過,再攢點錢,就一起把院子買下,長長久久地住下去,在渝水城安居下來。等皎兒再長大一點,就送他去陸凡教書的學堂,不求他有多大出息,能識字明理,平安喜樂地長大就行。

    陸凡點頭贊同:「俗人養兒果然俗氣又實在。」

    這樣的生活平凡又美好,除了隔壁那個大嗓門的王阿婆,老喜歡和人罵街,最近更是成天叫喚著黃鼠狼咬死了她家的雞鴨。

    入夜,月白風清。

    陸凡迷迷糊糊地起夜,經過院子時一個黑影一閃而過,他揉了揉眼睛,嘟囔了一句,朝茅房走去。

    黑暗中,那個小小的身影爬上了樹,像一隻無聲無息的蝙蝠,飛身一躍,翻過了牆。

    一口咬住一隻大公雞的脖子,皎兒貪婪地吸允起來,喝飽後,他摸了摸渾圓的小肚子,心滿意足。

    看院子的黃狗和圈養的雞鴨瑟瑟發抖著,竟像被什麼卡住了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動也動不了,只能驚恐萬分地看著黑夜裡那雙綠瑩瑩的眼睛。

    皎兒天真一笑,露出一口細米樣的牙齒,滿是鮮血,一雙綠眼更加亮得嚇人。

    第二天,隔壁王阿婆又開始哭天搶地了,楚舒坐在院裡抱著皎兒餵飯,陸凡在一旁搬

    弄他的君子蘭。

    楚舒還沒喂幾勺,皎兒就別開了腦袋,打著飽嗝,鑽進楚舒的懷裡,悠悠睡去,眉眼一派溫順。

    陸凡惡趣味地曲起手指,在皎兒粉樣的額頭上彈了一下,皎兒立時痛醒,一口咬去,惡狠狠衝陸凡齜牙咧嘴。

    陸凡手舞足蹈,得意洋洋:「咬不著,咬不著。」

    皎兒氣得就要掙脫楚舒撲上去,楚舒一手蓋住他的眼睛,面色淡淡:「乖。」皎兒倦意上湧,不甘心地合上眼眸,慢慢睡去。

    陸凡撓了撓耳朵,「我去隔壁看下王阿婆,老這麼罵著也不是回事。」

    他轉身出門,揹著手,邊走邊搖頭晃腦地念著詩:「狡童,狡童,有彼狡童。」

    深夜,萬籟俱寂。

    睡在楚舒身邊的皎兒忽然睜開了眼,幽綠的眸子看了一眼楚舒,小小的身子悄無聲息地爬下了床。

    月黑風高,皎兒一路爬著,悄悄爬進了一間屋子。

    看著床上熟睡的人,他眼中燃起怒火,尖牙一伸,一個躍起——

    卻是咬了個空!

    屋裡瞬間燈火大亮,皎兒怪叫一聲,遮住眼睛,還來不及逃走,衣領便一下被人提起。

    陸凡笑嘻嘻的聲音響起:

    「小傢伙,我的血可不好喝,喝了會拉肚子的。」

    皎兒怒吼一聲,扭著身子拼命掙扎,卻怎麼也掙不開陸凡的手。他氣急敗壞,捂住眼睛一口咬去,陸凡一閃,衝後面大喊:「俗人你還不出來,你兒子殺人啦!」

    楚舒身形一現,上前點住皎兒的穴道,皎兒腦袋一偏,昏睡過去。他抱住皎兒,面不改色:「乖。」

    陸凡彈了彈衣裳,舒了口氣:「俗人,你兒子中了什麼邪啊?」

    楚舒撫上皎兒的臉,眸中隱含憂色。

    「他不是中邪,他應該是中了月獄的鬼符。」

    (六)

    秋意漸濃,風一吹,院中便落滿了葉子。

    陸凡拿著掃帚,慢悠悠地掃著落葉,一旁的皎兒坐在小車子不停地扭著,拍著車子表示抗議。

    那是陸凡給他做的木頭小車子,機關巧妙,皎兒被塞在裡面,就露出腦袋和胳膊,沒有鑰匙壓根出不來。

    而鑰匙,就掛在一臉幸災樂禍的陸凡身上。

    皎兒掙得筋疲力盡,又生氣又委屈,嘴巴一撇,可憐兮兮地叫起來:「爹,爹,爹……」

    陸凡不為所動,嘻嘻一笑,落井下石地揚起掃帚,往那粉嫩的小臉上掃去幾片葉子,害得皎兒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你爹賣豬肉去了,你不聽話,他不要你了,明兒就去集市裡把你賣了。」

    皎兒瞪著陸凡,一臉囂張,卻到底是孩子,聽到「賣了」二字時還是被唬住了,吸了吸鼻子,眼眶一紅,竟撐不住哭了起來。

    玉樣的小臉上一下落滿了淚,淚痕交錯,黑漆漆的大眼睛裡蓄滿了淚水,像一汪清泉,惹人憐惜。

    陸凡搖頭上前,「怎麼和女娃娃樣的嬌氣。」

    院中忽然疾風一陣,落葉紛飛,一個身影踏風而來,衣袂蹁躚間寬袖一捲,先陸凡一步,捲起車子飛到了樹上。

    紅衣美人打著紅傘,坐在樹上,玉手擦去皎兒的淚水,衝陸凡盈盈一笑:

    「這麼可愛的娃娃,先生你不要,送給我可好?」

    陸凡仰著頭,淡淡一笑:

    「那還是算了,姑娘貌美如花,年紀輕輕的,帶著個孩子可就嫁不出去了。」

    車子裡的皎兒似乎感受到了什麼威脅,張口咬向那隻玉手,美人也不躲閃,只微微一抬手,張牙舞爪的皎兒便身子一顫,昏了過去。

    「也是,再漂亮的孩子被種下鬼符也沒救了,要不了多久就會變成吸血的屍鬼,那可就一點也不可愛了。」

    她轉頭望向樹下的陸凡,笑顏如花。

    「先生還沒有想起素明影是誰嗎?我給的鈴鐺你不會扔了吧?」

    陸凡趕緊擺手:「沒有沒有,還好好的在呢,我看著鈴鐺就想起姑娘,恨不能天天摟著它睡。」

    美人一聲笑:「先生說話真是風趣,那我便再給先生一些時間。」

    她撫向自己的紅傘,忽然正色道:「先生知道和自己住在一起的是誰嗎?」

    「是我的朋友。」

    「朋友?當年名震江湖的淮樓第一殺手會有朋友?先生說笑了吧。」美人掩嘴而笑,陸凡也跟著笑了:

    「他的確是我的朋友。」

    「那你可知你的朋友在外面做了些什麼?他又欺瞞了你多少事情?」

    陸凡聳了聳肩,無所謂地道:

    「不過同住一個屋簷下,他沒有必要事事都向我交待清楚,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之間,也不可能完全沒有秘密,不是嗎?」

    美人臉色有些微變,她一聲冷笑:「先生大胸襟。」

    「不妨告訴先生,你的朋友有麻煩了,他惹上了孟婆。上次伽若寺裡孟婆失手,回了月獄被閻羅狠狠懲罰了一番,給

    她過了一次壽。孟婆大壽,我們在旁邊看著也是十分熱鬧。不過這次孟婆有備而來,是勢在必得,叫你的朋友小心點。那樣俊俏的少年郎,可對極了孟婆的口味,夠她美味一頓了。」

    這樣駭極的話自美人口中說來卻是吐氣如蘭,字字嬌媚。陸凡雙手抱肩,饒有興致地望著美人。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

    「因為我喜歡。」紅傘一轉,美人足踏蓮步,飄然而去,瞬間了無蹤影。

    陸凡看著那身紅衣消失不見,他唇角微揚,喃喃自語:「因為地獄裡,閻羅座下只需要一個孟婆,或者一個地藏王。」

    皎兒悠悠醒轉,在樹上一聲叫喚,陸凡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趕緊追出幾步,衝著虛空大聲喊道:

    「喂,你好歹把車子給我放下來呀,你要我自己爬上去嗎?」

    陸凡苦著臉,抬頭望樹,皎兒也正好望向他,兩人大眼對小眼,一陣無語。

    晚上,楚舒提了一對豬耳朵和一隻雞回來,陸凡大展身手,做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

    陸凡給自己和楚舒滿上了酒,皎兒坐在楚舒懷裡,眼巴巴地望著他,他故意慢悠悠的,也不去看他。皎兒委屈地吸了吸鼻子,陸凡哈哈大笑,一下從身後變出了一碗雞血,放在皎兒面前,皎兒立刻兩眼發光,卻又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楚舒,見他面色淡淡的沒什麼表情,這才放下心來,扒拉著小碗吞了吞口水。

    他今天格外聽話,對著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吸允著,喝得含蓄又小氣,不時抬頭望一望楚舒,一雙眼睛水靈靈的,飽含乖巧與討好。

    楚舒暗自驚奇,不知陸凡用了什麼法子收服了皎兒。

    皎兒百般不捨地喝完了那一碗雞血,沒有浪費一點,碗底都被舔得乾乾淨淨。他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摸摸小肚子,衝楚舒羞澀一笑。

    楚舒摸向他的腦袋:「乖。」伸手疾點睡穴,皎兒打了個哈欠,慢慢合上眼,在楚舒懷中睡了過去。

    楚舒看向大快朵頤的陸凡。「長此以往下去也不是辦法,得快點找到鬼符的解藥了。」

    陸凡正吃得歡快,聞言抬頭:「俗人,你知道孟婆是誰嗎?」

    楚舒臉色一變,沉聲道:「誰告訴你的?」

    (七)

    冷風呼嘯,一片寂靜的夜裡忽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陸凡打著哈欠起床去開門,楚舒卻已身在院中,在門縫間看了一眼後,對他點了點頭。

    陸凡一拉開門,一個人影便一下撲入了他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竟是他的學生,小雪。

    「先生,救救我姐姐吧,她患失心瘋了!」

    從小雪身後閃出一個腦袋,嘴邊流著口水呵呵傻笑,高挑的身子蹦蹦跳跳的,指著陸凡拍手大笑:

    「天上西,天上東,天上種個大西瓜……」

    亂髮下的臉龐秀美依舊,正是小雪的姐姐,翠婷。

    陸凡與楚舒面面相覷,楚舒上前伸手一點,翠婷便昏倒在了他懷裡。

    陸凡摸了摸小雪的腦袋,「先進來再說吧。」

    小雪父母早亡,與姐姐翠婷相依為命,被姐姐一手帶大,兩人感情深厚。翠婷是個心靈手巧的姑娘,在雲繡坊做事,是城裡有名的繡娘。

    媒婆曾許多次上門為她說親,她都沒答應,小雪悄悄地告訴陸凡,姐姐喜歡的,是西街賣豬肉的朱郎。

    陸凡回去和楚舒一說,楚舒愣是沒想起來,「翠婷是誰?」

    「就是那個總在你攤子上買肉,但每次只買一點點,又要磨蹭很久很久才走的翠婷,我都撞見過好幾次!」

    「有嗎?」

    陸凡無話,去學堂把小雪拉到一邊:「告訴你姐姐,先生盡力了,叫她別死心眼了,另外找個好人家吧,西街朱郎這輩子大概要和豬肉過了。」

    如今翠婷躺在楚舒懷裡,陸凡欣慰地想著,翠婷也算功德圓滿了。

    翠婷是昨天中午突然發瘋的,又蹦又跳,口裡念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把家裡的鍋碗瓢盆砸了一地。小雪請了大夫來看也沒轍,家裡一片狼藉也住不下去了,無奈之下,她只好來找先生了。

    小雪拉著陸凡的袖子,淚眼朦朧。

    「先生,你不是說你是扁鵲後人,醫術天下一流嗎?你救救我姐姐吧!」

    陸凡訕笑;「那就先住下來觀察觀察吧,反正你們也沒地方可去了。」

    楚舒瞥了他一眼,把翠婷往陸凡床上一放,徑直回了房。

    院子一下添了兩口人,十分熱鬧。

    皎兒喜歡纏著小雪玩,卻似乎有些懼怕瘋瘋癲癲的翠婷,看見她過來就不安地拍車子。

    陸凡怕翠婷瘋顛起來傷到孩子,便叫楚舒每天帶著她出去賣豬肉,楚舒看了一眼皎兒,點了點頭。

    說來也怪,翠婷只聽楚舒的話,一到楚舒的豬肉攤她就會安靜下來,一個人搬個凳子,坐在楚舒身後,痴痴地看他賣豬肉。

    翠婷的目光太過深情,太過綿長,饒是楚舒這樣淡漠

    的性子也有些忍受不住。她也不管多少人對她指指點點,好像就活在自己和楚舒兩個人的世界裡,對周遭動靜充耳不聞。

    人們紛紛露出曖昧不明的笑容,渝水城漸漸傳開,冷俊的西街朱郎終於心有所屬,那就是雲繡坊美貌的翠娘。

    城裡的張媒婆來買豬肉,一個勁地對楚舒擠眉弄眼:「朱老闆,什麼時候請老身去翠孃家說媒呀,老身的價錢絕對公道……」

    楚舒面無表情,手起刀落,身後的翠婷望著他痴痴傻笑。

    陸凡和小雪正好經過時,就聽到張媒婆那抑揚頓挫的最後一句:「朱郎配翠娘,一個殺豬一個繡花,郎才女貌,再沒比這更配的一對了!」

    寒光一閃,殺豬刀猛地在砧板上一剁,楚舒沉聲道:「豬前腿一隻,兩斤七兩,三十文。」

    張媒婆被他充滿殺氣的眼神震到了,哆哆嗦嗦地掏了錢,拿了豬肉就走,一邊走一邊心有餘悸道:「真是的,那麼兇幹什麼,老身可是渝水城數一數二的媒婆……」

    陸凡站在不遠處,笑得打跌,楚舒一記眼刀殺去,陸凡趕緊別過頭,憋不住笑地對小雪道:

    「你姐姐怕是害了相思病吧,裝瘋賣傻地接近俗人……朱郎和翠娘,哈哈,真是天生一對啊……」

    小雪嗔怪地瞪了一眼陸凡:「先生怎會懂女兒家的心事呢?」她望向一臉痴傻的姐姐,發出一聲嘆息:「真希望姐姐快點好起來,能和朱哥哥在一起,一輩子不分開……」

    陸凡笑道:「那等皎兒弟弟長大了也娶你怎麼樣?」

    小雪臉上一紅:「先生胡說什麼呢。」她抬頭飛快地掃了一眼陸凡,低下頭小聲道:「小雪有喜歡的人了,等我長大了,我希望他能娶我。」

    陸凡斂了笑,眉眼一挑:「哦?」

    小雪像被戳中了什麼心事,一下滿臉通紅,看也不敢看陸凡,捂著臉就從他身邊跑開了。

    陸凡看著她的背影遠去,回頭與楚舒對視一眼,賊兮兮地一笑,吹著口哨轉身離去。

    微風陣陣,真是天涼好個秋!

    (八)

    楚舒有些潔癖,身上的布衣總是一塵不染。

    陸凡說皎兒做他的兒子真是倒黴,三天兩頭就要被他捉去洗個澡,關起房門死命揉搓。

    院子裡常常能聽見皎兒呼天搶地的聲音,涕泗橫流:「爹,熱,熱!爹,輕點!不洗了,不洗了……」

    翠婷趴在門縫裡偷看,嘴邊流著口水,呵呵傻笑。小雪過來把她拉開:「弟弟在洗澡呢。」自己卻也禁不住好奇,往裡面一探,卻恰對上楚舒冷冽的眼眸,嚇得她趕緊走開。

    走得急了,正好一頭撞在迎面走來的陸凡懷裡,小雪一臉緋紅,叫了聲「先生」就拉著姐姐急急跑開。

    陸凡抱著書一聲笑,在後面喊道:

    「我又不是老虎,你見了我跑什麼?」

    自從上次玩笑後,小雪見了陸凡就臉紅不已,陸凡卻總是喜歡逗她。楚舒冷眼旁觀,見他二人玩狼兔遊戲,樂此不疲,也禁不住一陣肉緊。

    小雪十分勤快,下了學堂就挽起袖子在院裡洗菜洗衣,打掃衛生。皎兒很喜歡她,總是叫著「雪,雪」,要她推著車子帶他在院裡到處玩。

    小雪曾問陸凡要過鑰匙,說皎兒被困著實在可憐,陸凡打著哈哈,趁機調戲:「那你每天幫先生按摩捶肩,按滿一百天先生就給你鑰匙。」

    小雪嬌羞一聲,來了勇氣去追打陸凡,楚舒在一旁望著,面無表情。

    一片嘻笑中,翠婷傻傻地望著陸凡腰間的鑰匙,嘴角抽了抽,忽然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容。

    那笑容一閃即逝,卻正被車子裡的皎兒看見,他一縮身子,打了個寒顫。

    夜幕降臨,萬籟俱寂。

    一個人影掠過半空,無聲無息,院中悠悠落下一片葉子。

    陸凡睡得迷迷糊糊,翻了個身,摸向腰間,陡然驚醒——

    鑰匙不見了!

    他披了衣裳奪門而出:「俗人,不好了!」

    迎面卻撞上了小雪,她滿臉急色:「姐姐,姐姐不見了!」

    他們一起奔到楚舒房中,卻正好看見楚舒躍窗而出,追著一個黑影而去。

    陸凡定睛一看,房裡皎兒的車子已被打開,皎兒不見蹤影。

    他瞬間明白過來,一聲恨罵:「是孟婆!」

    瘋瘋癲癲的翠婷竟是孟婆!

    陸凡懊惱不已:「怎麼就沒想到,哪那麼好,剛剛得了失心瘋!」他轉頭對瑟瑟發抖的小雪道:「去自己房裡待著,鎖好門,不要出來!」

    說完一個縱身,他朝著黑影的方向追了出去,背影一下融入了夜色中。

    偌大的院子裡很快只剩下小雪一個人。

    她發抖的身子漸漸平復下來,臉上害怕的神色一掃而光,嘴角泛出一絲冷笑,竟像變了個人似的。

    「淮樓第一殺手也不過如此。」嬌俏的臉孔下,聲音霎時變得蒼老而詭異,「小雪」飛身一躍,拐進了小巷裡的一間破敗

    黑屋。

    屋子的角落裡,稻草堆下藏著的,正是沉沉昏睡的皎兒。

    她一步步走近,袖中滑出一片薄如蟬翼的刀片。「好弟弟,乖,姐姐來幫你洗澡。」

    刀片泛著寒氣,映出那張雞皮鶴髮的笑臉——那是她的本來面目。

    她幾乎迫不及待了,用這刀片完完整整地割下一塊皮,那滋味一定十分美妙。

    潛伏了這麼久,她總算得到了蘭家刀譜的秘密,原來那聞名天下的刀譜竟是繪製在了蘭家遺孤的背上,難怪她翻遍整個院落也沒找到。

    不過現在,她總算如願以償了,只可惜她那個「瘋姐姐」要爆筋猝死了。

    她哄翠婷偷了鑰匙去救弟弟,救了弟弟朱郎就會喜歡她了。翠婷身上一直被下了鬼散,與皎兒身上的鬼符相剋相斥,所以皎兒一見她就害怕不已。

    鬼散已被催動,今夜翠婷的身體能達到巔峰狀態,便是楚舒一時半會也追不上她,但藥勁一過,她就會遭反噬爆筋,力竭而死。

    到頭來,他們追到的不過是一個猝死的瘋婆娘和一把假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