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痕 作品

第63章 第二卷·三十一

    又是一個月,春暖花開。

    緊閉了數月的城關突然門戶大開,大片黑壓壓的人馬湧出,領頭者一身玄黑鎧甲,端坐在馬上,身後旌旗飄揚,一個大大的“季”字。

    元帥親自出城了。匈奴探子連忙返回營地報信。

    季玖領精兵三萬,直衝匈奴營地,廝殺一日後大軍往西邊撤退,西屬有一山崗,崗上亂石疊生,樹木稀少,遠觀如鳳凰引頸高歌,又叫鳳鳴崗。季玖帶兵撤退至崗上,夜裡燃起烽火,漫山遍野的火把,燃起來在孤崗上,將夜幕都輝映成了紅色,連繡著“季”字的旌旗都變成了血紅,如魔似幻的景象,彷彿鳳凰涅槃。

    季玖站在最高處,俯望著隨自己而來的這些兵士,問:“怕不怕?”

    “不怕!”

    “糧草可維持一月,此處沒有水源,”季玖挽起唇角:“怕不怕!”

    “不怕!”

    “他們敢攻上來,就將他們殺回去!”季玖說:“沒有肉,就殺了他們的馬匹充飢,沒有水,就飲他們的血,好不好?!”

    “好!”

    季玖笑了。

    孤軍奮戰是每個將領都不願意面對的局面,因為它通常代表死亡。而季玖就這麼泰然的將自己放進了絕境。

    崗下被匈奴軍包圍,他們不斷往上衝,又一次次被弓弩手逼退回去,本來碎石遍佈的山崗就不適宜馬匹奔騰,他們還要面對石縫裡埋設的絆馬索。常常從馬背上掉下來,被弓弩手射成鮮血淋漓的刺蝟。

    半個月過去了,崗下屍體成山,被鬆動石塊蹩斷腿的馬匹也日漸增多。

    這晚季玖清點人數,出城的三萬人馬,還剩一半。但崗下匈奴軍,卻是他們的兩倍。

    兵士們都沉得住氣,只是目光越來越兇狠,泛著嗜血的光。戰爭就是這樣,將人打成了狼。

    季玖在等右賢王耶律德厄出兵。那埋伏的八萬鐵騎原先是要來包餃子的,現在,季玖相信耶律德厄在猶豫。

    倚著巨石啃著乾糧,將領中有人問他:“要是那個右賢王不出兵怎麼辦?”

    季玖答道:“他會出的。”

    “為什麼?”

    “他丟不起這個人。”季玖笑笑:“耶律德厄是他們的勇士。現在對方統帥就在他百里之外的山崗上,身邊只有一萬多的兵力,而他卻不敢出兵斬殺……這種事傳出去,他會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即使明知道是陷阱?”

    “即使明知道是陷阱。”季玖說。放下手中硬餅,撥著火堆淡淡道:“戰局進行到這天,已經沒有什麼陰謀詭計了。我們到了鳳鳴崗,陰謀就是陽謀。你擔心他不出兵,其實也是有道理,但是……”

    “但是什麼?”

    “但是他出兵的可能性太大了,我想不出有什麼更好的理由讓我放棄這次機會。”季玖說。

    況且他在這裡,敵方統帥就在百里之外的孤崗上,這個誘惑太大。大到連季玖都深覺,若是換個位置,自己也會冒險的。

    戰場上從來沒有穩操勝券的將軍,不論是誰。只要勝敗五五開,就值得一賭,甚至有時候,還要賭那千分之一的機會。每一個將軍都是賭徒。

    季玖是,耶律德厄也是。

    十天後,耶律德厄出兵了。

    八萬鐵騎聯合剩下的四萬多軍隊牢牢地圍住了鳳鳴孤崗,將山崗圍了個水洩不通,所謂十面埋伏,也不過如此。

    真正的大戰拉開了血腥的帷幕。

    季玖並不需要如何指揮,因為鳳鳴崗上的將士都知道這是生死一戰,任何鬆懈都是致命的,只有以死相搏,讓每一根箭矢都能精準的射入敵人的心臟,每一顆拋下的滾石都能砸到敵人的頭顱,每一柄長槍都要刺透敵人的胸膛。

    他們當中絕大多數都是最普通不過的士兵,沒有軍銜,沒有官職,但是這場慘烈的戰鬥中沒有一個人退縮。沒有誰的個人力量能夠對戰局起到傾斜的程度,連季玖都不能,他們都是普通人,護衛國家,如此而已,但全都捨生忘死的將生命的輝煌燃燒到了極致。

    因為他們不能退,城中百姓需要他們,家中妻兒需要他們,還有含辛茹苦養育他們長大的爹孃,一切都要他們去保護。

    人的生命最大的意義,或許就是,心中有了守護的信念。

    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天微微亮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了鼓聲。鼓點激烈而昂揚,伴隨著成千上萬的兵士們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彷彿連大地都產生了震動。

    正在廝殺的雙方都不約而同的停了下來,他們在這個時候產生了某種默契,轉過身,看向遠處。

    四面八方湧來了黑色的軍馬,奔騰著卻又有秩序的朝鳳鳴崗逼近。從東南到西北,將他們圍攏起來的黑色的軍馬如漫天遮蔽的黑羽,在匈奴人眼裡籠罩了一層夢魘。

    擂鼓聲依然在繼續,每一個鼓點都彷彿砸在了人們的心尖上,季玖站在高處一塊突出的怪石上,衝著已經攻到山崗中腰的耶律德厄不無嘲諷的一笑,聲音如同鬼魅,宣告著道:“你輸了!”

    伴隨著他的話音落地,戰鼓砸出最後一個尾音,合圍過來的將領中沈珏抽出佩劍,劍鋒指向被他們圍住的匈奴大軍,振臂高呼:殺!

    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