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草木第八 7

    阿箐似乎呆了一下,這才道:“是、是啊!”

    曉星塵道:“那你慢些,不要走這麼快。再撞到人就不好了。”

    他隻字不提自己也看不見,牽著阿箐的手,把她引到了路邊,道:“這邊走。人比較少。”

    他的言語動作,都溫柔又小心,阿箐的手伸出去又猶豫了下,最終,還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腰間的錢袋飛速撈走了,道:“阿箐謝謝哥哥!”

    曉星塵道:“不是哥哥,是道長。”

    阿箐眨眼道:“是道長也是哥哥呀。”

    曉星塵笑道:“既然叫我一聲哥哥,那就把哥哥的錢袋還回來吧。”

    阿箐這種市井混混兒手腳就算再快十倍,也瞞不了修仙之人的五感。她一聽不好,持杖拔腿狂奔,沒跑兩步就被曉星塵單手擒住後領,提了回來:“說過不要跑這麼快,再撞到人怎麼辦?”

    阿箐又扭又掙,嘴唇一動,上齒咬住了下唇,魏無羨心道:“不好,她要喊‘非禮’了!”。正在這時,街角匆匆拐出來一箇中年男子。他一見阿箐,眼睛一亮,罵罵咧咧地走過來:“小賤人,逮著你了,把我的錢還過來!”

    罵著不解氣,揮手一巴掌就朝她臉上扇來,嚇得阿箐連忙縮脖子閉眼。豈知,這一耳光沒落到她面頰上,被人半路截住了。

    曉星塵道:“閣下稍安勿躁。這樣對一個小姑娘,不太好吧。”

    阿箐偷偷張開眼瞄了瞄,那中年男子明顯使了大勁兒,手掌被曉星塵看似輕巧地託著,卻不能再前進半分,心中犯怵,嘴硬道:“你這半路殺出來的瞎子,枉作什麼英雄好漢!這小野賤人是你相好啊?你可知她是個賊!她扒我的錢袋,你護著她,你也是賊!”

    曉星塵一手抓著他,一手擒著阿箐,回頭道:“把錢還給人家。”

    阿箐連忙從懷裡掏出那一點小錢遞了過去。曉星塵放開那中年男子,他低頭數了數,沒少,瞅瞅這瞎子,知道不好對付,只得訕訕走了。曉星塵道:“你膽子太大了。看不見,竟然還敢偷東西。”

    阿箐一蹦三尺高:“他摸我!掐我屁股,掐得可疼了,我收他點錢怎麼了。那麼大一個袋子就裝了那麼點,也好意思兇巴巴地要打人,窮縗鬼!”

    魏無羨心想:“分明是你先撞過去要下手的,倒變成他不對在先了。好一手偷樑換柱。”

    曉星塵搖搖頭,道:“既然如此,你更不應該去招惹了。若是今天沒人在場,一耳光可解決不了這件事。小姑娘好自為之吧。”

    他說完,轉身往另一方向走去。魏無羨心道:“沒要回自己的錢袋呢。我這個師叔,也是位憐香惜玉之人。”

    阿箐捏著她偷來的那隻小錢袋,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忽然把它塞進懷裡,敲著竹竿追了上去,一頭扎到曉星塵背上。曉星塵只得又扶住她,道:“還有什麼事?”

    阿箐道:“你的錢袋還在我這裡呢!”

    曉星塵道:“送給你了。錢也不多。花完之前都別去偷了。”

    阿箐道:“剛才聽那個臭縗鬼罵人,原來你也是瞎子啊?”

    聽到後半句,曉星塵的神情瞬間黯淡下來,笑容也一下子消失了。

    天真無忌的童言,最是能致命。小孩子什麼都不懂,而正是因為他們不懂,所以傷人心才往往最直接。

    曉星塵纏眼的繃帶下,一縷血色越暈越濃,幾乎透布而出。他舉手虛掩其上,手臂微微發顫。挖眼之痛和挖眼之傷,不是那麼容易就痊癒的。

    阿箐喜滋滋地道:“那我跟著你吧!”

    曉星塵勉強笑了笑:“跟著我做什麼?你要做女冠麼?”

    阿箐道:“你是大瞎子,我是小瞎子,咱們一起走,剛好有個照應。我沒爹沒孃沒地方可去,跟誰走不是走,往哪兒走不是走?”她十分聰明,生怕曉星塵不答應,看準了他是個好人,又威脅道:“你要是不帶上我,不答應我,我花錢很快的,一下子就花光了,到時候又要去偷去騙,被人打老大耳刮子,打得找不著東南西北,多可憐呀。”

    曉星塵笑道:“你這麼鬼靈精怪,只有你把人騙得找不著東南西北,誰能打得你找不著東南西北?”

    一陣看下來,魏無羨發現了一個神奇之處。

    有了曉星塵本尊作為對比,他發現,薛洋扮演的冒牌貨,真真是神似!除了相貌,一切細節都活靈活現,說是當時的薛洋被曉星塵奪舍上身了,他也能相信。

    阿箐又纏又賴,又裝瞎裝可憐,一路巴著他。曉星塵說過好幾次跟著他很危險,阿箐就是不聽,連曉星塵經過一個村莊去除了一頭多年成精的老黃牛也沒嚇走她,仍是一口一個道長,牛皮糖一樣地黏在他周身附近一丈之地。跟著跟著,也許是看阿箐聰明喜人,膽子大,不礙事,又是個看不見的小姑娘,孤苦無依,曉星塵便默許她跟在身邊了。

    魏無羨本以為曉星塵應該有個目的地,可幾段記憶跳過,根據當地的風土和口音判斷,他們所到之地根本連不成一條線路,雜亂無章。不像是衝什麼地方去,更像是在夜獵,聽到哪個地方有作祟異事便前往解決。他心道:“也許是櫟陽常氏一案給了他太大打擊,從此不想再混跡於仙門世家中,但又放不下心中抱負,這才選擇流浪夜獵,能做一件是一件。”

    這時,曉星塵和阿箐正走在一條平坦的長路上,道路兩旁有齊腰高的雜草。忽然,阿箐“啊”了一聲。曉星塵立刻問道:“怎麼了?”

    阿箐道:“哎喲,沒什麼,腳崴了一下。”

    魏無羨看得清楚,她叫根本不是因為腳崴了,她走得好好的,若不是要在曉星塵面前裝瞎子,好讓他沒法趕自己走,她跳一步能飛上天。阿箐驚叫,是因為她剛才隨眼一掃,看到了一個黑色人影,躺在叢生的雜草裡。

    雖然不知是死是活,但大抵是覺得死活都很麻煩,阿箐明顯不欲讓曉星塵發現這個人,催促道:“走吧走吧,到前面個什麼城去歇腳,我累死啦!”

    曉星塵道:“你不是腳崴了?要不要我揹你。”

    阿箐喜出望外,竹竿打得砰砰響:“要要要!”曉星塵笑著背轉向她,單膝跪地。阿箐正要撲上來,忽然,曉星塵按住她,站起身,凝神道:“有血腥氣。”

    此刻,阿箐的鼻子裡也聞到了若有若無的一股淡淡血腥味道,但夜風吹拂,時弱時現。她裝糊塗道:“有嗎?我怎麼沒聞到?是這附近哪裡人家在殺豬宰雞吧?”

    話音剛落,就像天要和她作對一般,草叢裡那個人咳了一聲。

    雖然是極其微弱的一聲,但逃不過曉星塵的耳目,他立刻辨出了方向,踏入草叢,在那人身邊蹲了下來。

    阿箐見還是被他發現了,跺了跺腳,裝著一路摸索過去,道:“怎麼啦?”

    曉星塵在給那人把脈,道:“有個人躺在這裡。”

    阿箐道:“怪不得這麼大血腥味。他是不是死了呀?我們要不要挖個坑把他埋了?”

    死人當然比活人的麻煩少一點,所以阿箐迫不及待地盼著這個人死了。曉星塵道:“還沒死呢,只是受了很重的傷。”

    略一思索,他輕手輕腳地把地上那人背了起來。

    阿箐見原本是自己的位置被一個渾身血汙的臭男人佔了,說好的揹她進城也黃了,撅起了嘴,竹竿在地上猛戳幾個深洞。但她知道這個人曉星塵是非救不可的,不好抱怨。兩人回到路上,沿著道繼續走。越走魏無羨越是覺得熟悉,忽然想起:“這不是我和藍湛來義城時經過的那條路嗎?只是這個時候路面還沒有被雜草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