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廟堂之高




    老人搖頭笑道:“沒有,我年輕那會兒,倒是有茫茫多的女子喜歡我。”



    綠袍兒拿手指颳了刮臉頰,嘲笑這個老頭子不知羞。



    於新郎走到官路茬口處,微笑道:“老先生,我們還要繼續往北走,希望有朝一日還能相逢。”



    老人擺擺手,灑脫笑道:“今日一別再相見就難嘍,我這都是黃土埋到脖子這裡的老頭子了。不知姓名的綠丫頭,以後一定要出落得亭亭玉立啊。”



    綠袍兒哦了一聲。



    於新郎揹著小女孩繼續往兩遼走,老人則走向太安城。



    活了太多年,藏了太多話。



    老人又找不到可以說話的對象,很多年來就只能自言自語。



    “老洪啊,你收了一籮筐的弟子啊門生啊,才出了張鉅鹿和桓溫兩個成材的。看來你廣撒網,也沒撈到多少大魚嘛。”



    “你再瞧瞧我,荀平,謝飛魚,元本溪,就這麼三個不記名的學生。”



    “老洪,我這趟進京,你可別怪我以大欺小啊,不過你要是有本事能從棺材裡爬出來罵我,那也算你有能耐。”



    走著走著,老人終於能夠抬頭看到太安城的雄偉輪廓,老人顛了顛書箱,沙啞哼起一支小曲子。



    我從山中來,揹著老書箱啊。我往鬧市去,何處是吾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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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坦坦翁拎了一壺好酒走在冷清寂寥的街道上,兩側都是京城中首屈一指的高門大宅,不過此時都到城外迎接那個比自己還要老不死的老傢伙了,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倒是省去許多他這趟拜訪的飛短流長。在一處府邸外停下腳步,抬頭看了眼那塊皇帝手書的金字匾額,衣著樸素的“宰相”門房瞧見了這位意料之外的貴客,都有些愣神,不過今年以前坦坦翁都是出入簡單,也就沒有如何自作主張的興師動眾,到時候反而要被左僕射大人揪住小辮子,只是畢恭畢敬上前打了聲招呼,桓溫笑著點了點頭,隨口說了幾句“老馬你那小女兒到底成親了沒啊,要是沒有的話,要不要我幫你從門下省綁架個年輕人”之類的熟絡話,把姓馬的張府老門房給樂壞了。桓溫對這座府邸比自家還要熟門熟路,都不用別人領路,徑直走到了首輔大人的書房,也不敲門,跨過門檻,正習慣性站著捧書閱讀的張鉅鹿斜瞥了眼,沒有說話。桓溫把從禮部那兒順手牽羊而來的那壺御賜美酒擱在書桌上,坐在書屋內唯一一張椅子上,說道:“還真是蟬噪林逾靜了。”



    兩個老人是至交好友,用坦坦翁的話說那就是你碧眼兒撅起屁股老子就知道要拉什麼屎了。張鉅鹿很快心領神會,平淡道:“這可不是什麼蟬噪,齊陽龍入京,是走陽關大道,更是蛟龍入海。”



    桓溫冷哼一聲,隨手撿起書桌上幾份疏策,頓時心一沉,問道:“你真要大動那北地勳貴一手操持的漕運,和被京城裡那撥春秋新貴視為命根子的鹽政?加上前幾日你在朝堂上,提出要定下兵部左右侍郎按期巡視邊關的規矩,好嘛,朝廷兩個讀書人扎堆的大本營,還有顧劍棠為首的地方將領,再加上你的削藩,這四頭龐然大物,一個沒落下,你碧眼兒是嫌仇家少?”



    張鉅鹿頭也不抬,說道:“你算少了一個,我還要大力整治胥吏之弊,天下寒士進階之後,並不能一勞永逸,依舊要講規矩才行。”



    桓溫喃喃道:“瘋了瘋了。”



    張鉅鹿收起手中書籍,一絲不苟地放回書櫃原位,這位身材高大的本朝首輔站在陰影中,緩緩說道:“我們離陽不是當年偏安江左的大楚,不管西楚餘孽何時熄滅,朝廷將東南富庶之地的糧食和物資源源不斷運輸到京城,本就是需要百年經營的國之大計,何況邊疆戰事馬上到來,已成燃眉之急。我當年提出海運押糧一事,事實證明並不可行,風險太大,永徽末年那支船隊的失蹤,到現在還不知道到底是遇上海難還是給人劫走。這條運河有著刮盡東南膏腴的惡語,但也說明了它對朝廷的重要性,我當初定下的方略,也確實是以東南賦稅養北遼甲兵,順帶著逼迫西楚謀反,甚至運河沿途年年百姓為爭河水而激起民變,因此也刻意不去彈壓,但是這幾年,出自龍興之地的北方勳貴手握一國命脈而獲利,卻不自知,越來越行事猖獗,永徽六年還有著九百萬石的漕糧入京,後來年年遞減,如今竟然已經銳減至不足八百萬石,去哪裡了?就算任由草寇馬賊去大搖大擺揹走糧食,他們能拿走多少?朝廷為了安撫那些所謂的開國功勳,不惜專門設置正二品官職的漕運官,下轄漕糧轉運司、發送司在內八個主官都在五品以上的養老官衙,若是他們能夠安安分分撈銀子也就罷了,可如今西楚復國,他們竟然膽敢以漕糧北送尚未結束,連兵部尚書盧白頡的調兵令都敢拿出所謂的祖制強硬駁回,我不來動漕政,誰來下手?到時候難道要北邊將士餓著肚子去跟北莽作戰?難不成要為國赴死的甲士吃口糧食填飽肚子,還要看人臉色?甚至求爺爺告奶奶去求那些從不把戶部放在眼裡的漕運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