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霧滴(下)




    徐鳳年平靜道:“我老家那邊也有這樣的說法。”



    王生等了半天,見師父又沉寂下去,就自說自話,“師父,我除了你,就頂佩服徽山那位武林盟主了。”



    王生露出一個笑臉,問道:“師父你猜猜看下一位是誰?”



    徐鳳年搖了搖頭。



    王生嘿嘿道:“是武帝城的拳法宗師,林鴉!”



    徐鳳年微笑道:“她可是天下第一人王仙芝的高徒,而且還是胭脂評上的漂亮女子,你兩樣都比她差遠了。”



    王生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怯生生問道:“師父你知道了?”



    徐鳳年點了點頭。



    王生見師父不像生氣的模樣,低頭說道:“爹孃一直想要生個弟弟,都沒成,後來就不想了,把我當男孩子養著。而且家裡也攢不起嫁妝,我也不想嫁人。再說誰樂意跟一個長得男人的女子過日子,想想就聽憋悶的。誰娶了我,肯定是上輩子壞事做得太多的採花大盜,老天爺才要罰他這輩子娶個男人。”



    說到這裡,安天樂命的王生自己把自己給逗樂了。



    徐鳳年撕下一塊牛肉放入嘴中,輕聲道:“等你以後眉眼長開,總會有些女人模樣。”



    王生突然情不自禁說道:“我要是長得有師父一半好看,少活半輩子也行。”



    徐鳳年平淡道:“去打一個時辰的拳。”



    知道說錯話的王生摘下腰間木劍,一臉苦兮兮去海邊練拳,老老實實打了六遍拳法,其中漏洞百出,還經常遺忘套路,不過她眼角餘光瞥見師父對於自己的愚笨不堪,不太上心,沒有流露出什麼異樣神情。



    王生多練了半個時辰的拳,這才在師父對面坐下,拾起木劍橫放在膝上。



    徐鳳年問道:“挎木劍走江湖,你不嫌丟人?”



    王生有些費解,反問道:“有啥子丟人的?”



    徐鳳年沒有說話。



    王生樂滋滋笑道:“是爺爺給我做的木劍,就算師父想要,我也不會給。”



    一向不自稱“為師”的徐鳳年沒好氣道:“一把破木劍,我稀罕?”



    王生嘿嘿一笑。



    徐鳳年打趣道:“以後誰瞎了眼瞧上你,你不妨拿這把木劍當定情信物,就算你的嫁妝了。”



    王生苦著臉不說話。



    徐鳳年說道:“你現在覺著木劍可貴,那是你沒見過真正的好劍,我要去武帝城取些東西,到時候可以送你一把,不過你只能留下一把劍,如何取捨。你自己決定,醜話說在前頭,我不會帶著一個只有木劍的窮酸徒弟闖蕩江湖,丟不起這個臉,何況用木劍也練不出什麼上乘劍術。王生,你是要這把破木劍,獨自在江湖上磕磕碰碰,頭破血流,一輩子都混不出名堂。還是收下一把可能會是人人垂涎的天下名劍,跟我學習高深武學,在武道上一日千里。你別急著答覆我,明早再跟我說你的心裡話。”



    徐鳳年說完之後就走回車廂休息,留下一個如遭雷擊的徒弟。



    第二日,拂曉霧重。



    遠處的雄偉武帝城墜於雲霧中,或隱或現,如海上險境。



    徐鳳年走到海邊,看到王生閉著眼睛,提著木劍指向大海,大概是聚臂提劍已久,劍尖上綴著一顆霧滴。



    這之前,王生一門心思要練劍,徐鳳年沒怎麼搭理,只是教了她這一手平淡無奇的起劍勢。



    她就當成一門絕世武功去練了,孜孜不倦。



    旁人會瞧著好笑,也不好笑。



    王生終於意識到師父出現在身側,沒有收起木劍,轉頭看著面無表情的師父,驀然就有淚水滾出眼眶,哽咽道:“師父。”



    一個孩子,遇上過不去的門檻,總是自然而然想著向長輩求情。



    徐鳳年冷聲道:“鬆開劍。”



    王生臉色淒涼,“師父,我真的想練劍,想用木劍練出大出息。因為爺爺說過,江湖上就有人用木劍闖出名堂了。我以後一定跟著師父好好練武……”



    徐鳳年冷笑道:“天底下哪裡有兩全其美的好事,你連一把破木劍都丟不掉,怎麼能撿起那些人人渴望的好物件,黃金萬兩,江湖名聲,武評名次,開宗立派,哪一樣不比你的木劍珍貴無數?木劍是你爺爺遺物又如何?江湖上不知有多人新人為了一部秘籍一門武藝,不說不惜傾家蕩產,連爹孃都可以不認,連師父都敢殺,連媳婦都可以雙手奉上。你如此刻板不知迂迴圓轉,還想練劍?!”



    話說到後面,王生已經清晰感受到師父的厲聲厲色,雖然與師父相處不久,但也知道師父一直是溫和恭謹可以讓她心生親近的人。



    不知為何,她也知道自己這輩子錯過了這個師父,就再也不用去想什麼仗劍江湖了。



    她手臂顫抖,轉過頭不去看這個師父,賭氣一般,輕聲抽泣道:“師父,我不習武了!”



    王生收起木劍放好在腰間,跪下去,對這個只多了幾天的師父重重磕了三個頭。



    在她收劍下跪時,徐鳳年伸出一根手指,將那顆從劍尖墜落的霧滴停在了指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