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十八章 東西一線上的攔路石




    宋堂祿很快朗聲笑道:“既然已經出城,那咱家就要馬上返京了,諸位豪傑,就此別過,希望來日還能再會!”



    於新郎與樓荒同時抱拳相送,就連林鴉也微微點頭。



    綠衣女孩冷不丁一臉好奇地輕聲問道:“喂,宋先生,有聖旨嗎,我能摸一摸不?”



    宋先生?



    宋堂祿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爽朗一笑,眼眸細細眯成一線,神情尤為溫柔,再沒有自稱“咱家”,“有啊,我這就給姑娘拿去,等會兒。”



    聖旨裝在盒中,宋堂祿起先沒有想著拿出來宣旨,難不成要武帝城這些人跪下聽旨?所以就乾脆留在馬車上,可既然於新郎肩膀上那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想要,宋堂祿給她就是了。祁嘉節瞥了眼一直被說成足以繼承王仙芝衣缽的於新郎,拇指摩挲了一下白霜劍柄,然後微笑道:“於公子,有機會去京城走走,祁某一定盡地主之誼。”



    於新郎平淡嗯了一聲。



    祁嘉節轉身走下城頭。



    林鴉一直看著那位大太監一溜煙跑下城頭去拿聖旨,有些忍俊不禁,笑道:“倒也不討厭。”



    於新郎點頭道:“確實少見。”



    女童跳下於新郎的脖子,興匆匆跑去“接旨”。林鴉問道:“於師兄,宮師兄原本是要去太安城的,臨時更改主意,已經去了南疆,我也沒聽師父的,那你跟樓師弟呢,你們怎麼說?”



    樓荒眼神堅毅道:“我準備去北涼,看一看那姓徐的是否真的能跟師父一戰。”



    於新郎笑道:“留下來看家的人有了,去南邊的人有了,西邊也馬上有了,看來我就只能去北方了啊。”



    林鴉皺眉問道:“太安城?”



    於新郎搖頭道:“更北些,兩遼。”



    樓荒環視一週,輕聲道:“我得先行一步。”



    林鴉促狹道:“趕緊滾,小心被那天下第六的北涼王打得屁滾尿流。”



    樓荒瞥了眼那個不合群的年輕人,正要說話,林鴉瞪眼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給老孃乖乖閉嘴!”



    樓荒哈哈大笑,掠過城頭,在屋簷上一路蜻蜓點水,飄搖出城。



    於新郎看了眼林鴉,沉聲道:“保重。”



    林鴉伸出手指揉了揉眉頭,“我一個娘們還沒怎麼多愁善感,你們這幫大老爺們有點出息成不成?”



    於新郎微笑著搖頭,轉身離去,彎腰抱起那個重新登上城頭的綠衣女童,她騎在脖子上,攤開了聖旨,顯擺道:“聖旨呦。”



    於新郎柔聲笑道:“知道啦。”



    小閨女雙手張開聖旨,舉在頭頂,瞪大眼睛去識字,說道:“小於,接下來咱們去哪兒啊?我其實挺喜歡這裡的,可惜白鬍子隋爺爺去南海找那桃花劍神比試了。”



    “去很北方的地方,有些冷,所以接下來你多念念師父傳授你的秘訣。”



    “很北方是多北方啊?算了,林姐姐總說你是路痴。小於,你不會帶錯路吧?”



    “應該不會。”



    “咦?小於小於,這個字念啥?”



    “詔。”



    “這個字呢?”



    “放低些,我瞅瞅。”



    ……



    城頭上,林鴉走到那腰懸破扇的落魄公子哥身邊,臉上流露出罕見的柔和表情,“趙勾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從北涼撈出來,你爹元本溪更是不惜破例求人,才把你送到東海,你就這麼一直意志消沉下去?”



    年輕人默不作聲。



    林鴉嘆息一聲,摸了摸他的腦袋,“傻孩子,哪有過不去的坎。”



    年輕人喃喃道:“我誰都可以輸,顧劍棠可以輸,吳家劍冢老祖宗可以輸,就是不能輸給徐鳳年……”



    林鴉直接打斷他的自言自語,“放屁!江斧丁,你知道當初我師父輸給了李淳罡幾次?六年,六次!這才從金剛境爬到了天象境!”



    過河卒的舊主江斧丁苦笑道:“我算個什麼東西,能跟穩坐天下第一寶座一甲子的王仙芝相提並論?”



    林鴉一臉怒容,正要開口,江斧丁說道:“別勸了。”



    江斧丁轉頭笑問道:“有酒嗎?”



    林鴉冷哼道:“等著,醉死你!”



    江斧丁突然拉住林鴉的袖子,也不說話。



    身材高大的林鴉伸手按在他的後腦勺上,拉向自己肩頭,“你們男人啊,總想著做天下第一。尤其是你,一旦覺著沒希望了,就愛鑽牛角尖,其實何必呢。徐鳳年這王八蛋也是真陰險,認定不敢拼命,先是故意以勢壓人,讓你捨棄了過河卒不說,然後把你硬生生當成北涼甲士的獵物,一點一點徹底磨掉你的銳氣。還故意放水不殺你,任由趙勾救走你。確實,我師父當年遇上的是李淳罡,你運氣差了太多,宿敵是個沒什麼風度的傢伙。”



    林鴉一把推開江斧丁,拍了拍肩頭,伸了個懶腰,“算了算了,我也懶得在武帝城裡陪你成天酗酒,女人經不起這麼折騰的,老得快!不行,老孃趁著還有些姿色,去江湖上走一遭,看能不能傾倒幾位少俠。”



    江斧丁望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嘴唇顫抖,最終還是沒有把那兩個字說出口。



    這個曾經跟皇子趙楷稱兄道弟的天之驕子,頹然坐在城頭上,遠望東海大潮那一線,由西往東滾滾而來。



    ————



    龍門渡。



    再往東便是舊西楚國境,離陽當年便是在此踏廣陵堅冰過江,爭取到獅子搏兔之勢,迫使西楚守江大將不戰而降。只是隨著天下定鼎,龍門渡已經不復當年春秋的兵甲盛況,附近百姓安居樂業,對於此時西邊的暗流湧動,這邊還算安定,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先前有一僧一道在此結茅而居,在朝廷滅佛的當下,無數僧人流離失所,所以這兩位世外之人的臨時定居,並不算扎眼。村莊百姓遇上點小病小災,都要跟那衣衫素潔的中年道人討要些偏方,藥方上的藥草也都容易搜尋,這位姓王的道士也從不收取黃白之物,最多收下些糧食蔬菜,更不會與人有什麼爭蠅頭小利的時候,大概是這名道士太和氣了,都沒人把他當道教神仙看待,一些稚童都喜歡跟他借那把桃木劍玩耍,道士雖然不苟言笑,但孩子多有赤子之心,看人反而更準,知道王道士從來不會生氣。倒是那個袈裟破敗的僧人,瘋瘋癲癲,總喜歡跟人說些聽不懂的言語,沒瘋的時候,就看著廣陵江水發呆,王道士應該是怕他閒著太悶,給僧人做了一根青竹魚竿,僧人在江邊上往往一坐就是一整天,魚簍裡從無收穫,空空蕩蕩,遠遠比不上身邊幾個漁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