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腳下有山河




    別看徐鳳年嘴上挖苦曹嵬煉出的“重孫”聽上去不咋的,實則不用親眼看刀親手摸刀,就已經可以從隻言片語中確定這一代新出爐“徐刀”的霸道,它不是最鋒利的,最堅固的,卻肯定是最能發揮出持久殺傷力的殺人利器!



    果不其然,覺得被侮辱了的曹嵬跳腳罵道:“你個門外漢,有本事這輩子都別碰一下‘重孫’!”



    徐鳳年懶得跟他斤斤計較,伸出手,很快就有曹嵬的師兄弟跑來雙手奉上三柄新刀,這一代徐刀同為“重孫”,只是按照常例,騎軍步軍以及鎮守後防的陵州將卒,三者佩刀又各有微妙偏重,一般而言,北涼鐵騎尤其是幾支精銳重騎,所配涼刀肯定是最為嶄新和出眾的,只要新刀現世,幾乎第一時間可以換上,而陵州境內尋常的守軍,例如那些並非潼關險隘的鎮軍,則要“遲鈍”緩慢許多。徐鳳年接過一柄戰騎佩刀,左手握住刀柄橫刀在胸,右手手指抹過刀鋒,對於食指滲出血絲,視而不見,眯起眼,在刀身上敲了十幾下,豎起耳朵聽著常人辨識不出的輕微迴響,滿意地點了點頭,溫醇笑意在那張清逸臉龐上慢慢洋溢開去。被曹嵬當作叛徒的幾名年輕墨子都如釋重負,相視一笑。



    徐鳳年正要說話,就聽到一聲巨吼,有個老頭子直呼“姓徐的”,徐鳳年把刀遞換給墨子,走向書案,墨家巨匠宋長穗雙手負後,滿身酒氣,撇了撇頭,示意徐鳳年跟在身後,滿臉鬍鬚如雜草叢生的老人徑直走向一間新闢出的密室,楊光鬥不像宋長穗這般不修邊幅,一襲青衫,乾淨清爽,走在徐鳳年身邊,輕聲說道:“老宋按照王爺的意思,用了兩旬時間才弄好,每天得喝六七壺酒提神才行,楊某看過以後,覺得還不錯。對了,王爺,小王爺那件符甲如何?扛下了慕容寶鼎幾成攻勢?換成斤兩,有沒有超出咱們初步預設的一萬六千斤?符甲自己生長出的韌性又有多少?何處需要改良完善?天劫紫雷若是以八八之數或者九九之數衡量,具體該有多重,王爺你該給咱們一個確切數目了吧,機造局也好做到有的放矢,總不能讓咱們耗費心血,到頭來搭建一座海市蜃樓,這不合我墨家的規矩。王爺想必也知道宋老頭的脾氣,就他那刨根問底的性子……”



    前頭宋長穗重重冷哼一聲。



    徐鳳年從懷裡掏出一封早已準備好的手札,笑道:“這些事情,我都寫在密札上了,楊老接下來按部就班即可。”



    楊光鬥收入袖中,笑著點頭。



    宋長穗推開密室大門,視野豁然開朗。



    腳下有山河!



    這恐怕是史上最宏大最精細的一座沙盤,囊括了北涼三州、流民之地、西域、西蜀跟南詔,以及全部的北莽王朝十三州,確切來說,這便是一整條貫穿天下的西線!



    宋長穗沒有半點成就感,盯著浩大沙盤,語氣凝重道:“二十條主要河流,六十七座山,以及一百四十座城池軍鎮,盡在其中。按照諜報所述的幾方兵力配置,也以棋子數目一顆代替千人堆放其上,勉強做到了一目瞭然。之所以沒日沒夜幫你做這個,一則我墨門寄人籬下,徐家幫我們這幫賊子餘孽保命二十多年,該出力十分,於情於理都要出力十分。二來你的謀劃,很符合我的胃口,對我宋長穗來說,天底下萬物萬事,都沒有一樣是沒法子去精確計算的,小到一家家底多寡,大到一國國力,陸地神仙的境界,都可以拿來算計算計。徐鳳年,你跟我交個底,北莽真要先打西線?”



    徐鳳年嗯了一聲,平靜道:“是北莽女帝親口說的,現在就看是什麼時候開打,在什麼地方開打。咱們北涼已經不用奢望北莽會兩隻腳都先闖進離陽東線那座大泥潭,楊老跟上陰學宮王大先生預期推演的一腳踩東一腳踩西,也得全盤推倒重來。”



    楊光鬥嘆息一聲,愧疚道:“是楊某學藝不精,謀劃失當,誤導了大將軍跟王爺。當年二郡主不是沒有提醒楊某,要做最壞的打算,可楊某數次推演,都不覺得北莽太平令的東線直下有何勝算……”



    徐鳳年擺擺手,打斷楊光斗的言語,輕聲說道:“無妨,楊老不用自責,書桌上的得失,說到底還得讓步於一場場硬仗的勝負。”



    宋長穗嗤笑道:“楊老頭,你聽聽這話說的,這小子打心眼就瞧不起你們這幫紙上談兵的謀士呢。跟徐瘸子還真是一脈相承,啥都不信,歸根結底,只信自己手裡的刀!”



    徐鳳年跟楊光鬥皆是一笑置之。



    曹嵬不知何時偷溜到沙盤中,走出一道弧線,蹲在一處,念念不休。



    徐鳳年看著這傢伙的背影,兩人是天生的死對頭,徐鳳年對曹嵬再熟悉不過,這個矮子很賤,屬於那種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的那種傢伙,很厚顏無恥,不熟悉他的,三言兩語過後,都會開始覺得他欠罵,熟悉了以後,就要覺得這傢伙真是他媽的欠揍了。曹嵬又怕死又怕見血,卻偏偏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帶兵打仗,做夢都想著親自去金戈鐵馬,別的人希冀著封侯拜將,都是奔著錦繡前程和手握權柄去的,曹矮子則是奔著好玩去的,徐鳳年還沒世襲罔替北涼王的時候,曹嵬還算消停,見面也無非是拌嘴吵架,這段時日,徐鳳年成了北涼王,曹嵬就跟打了雞血一般,十足一隻叫春的貓,嚷著要跟徐鳳年要幾千輕騎,然後跑去西域躲起來,最後來一場鬼鬼祟祟的長途奔襲,用他的話說,就是他要直接往北莽屁眼那裡狠狠來一刀,徐鳳年一開始沒搭理他,這小子就揚言拿第六代“徐刀”來換取幾千騎兵的統兵權,結果還真給他把“重孫”搗鼓出來了。曹嵬的兵法是野路子出身,徐鳳年也不確定深淺,但曹的風格可以舉個例子說明,就像下棋,曹嵬不願意坐下來入局,他會覺得太累,何必要先手佈局跟中盤長考呢,曹嵬只會冷眼旁觀對弈兩人,也會觀棋不語,只不過當雙方總算要收官時,他就要胡亂拿出本不該落在棋盤上的棋子,往下一敲,美其名曰大局已定,給他說成是老子一兩顆棋子就能解決掉兩百顆的官子局。這種無賴傢伙,擱誰誰不想往死裡抽他?不過吊兒郎當的曹嵬只怕一個人,就是徐渭熊,論打架論下棋論兵法論吵架,曹嵬都沒勝算,實在是不得不服,以前曹嵬個子矮,口頭禪是等老子當上定國安邦的大將軍後,敢看不起我就砍下你的腦袋,到時候再來看誰個子高。結果被徐渭熊不冷不熱頂了一句,說是就曹嵬你這高度,光砍別人的腦袋還是沒用,得腰斬才能比別人高。打那以後,曹嵬就就再也不樂意說這句口頭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