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以南




    被僅僅稱呼姓氏的漢子又沉默起來。老婦人喝完了確是她親手釀造的壺中糯米漿酒,捧在懷裡,感慨道:“年輕時流離失所,去了一趟離陽兩遼,見到了當時還沒瘸的徐老瘸子,那會兒也沒一見鍾情要死要活,只是覺得這男子有趣,後來徐驍走出遼東,一步步登頂,我總不信是他能做出來的壯舉。後來處理朝政的閒暇,經常納悶他怎就能出人頭地,長久以往,當年明明已經放下了,很多年後反而又拿起了,有些不甘心。不過這種兒女情長,也就只能想想而已,要我回頭再選,當初還是會選擇回到北莽。真要為了一個男子整輩子柴米油鹽家長裡短,我會無聊到想殺人的。西壘壁一戰過後,我甚至寫信給徐驍,勸他順應大勢自立為帝,我在北莽好與他遙相呼應,承諾將來我南下,他北上,像當年在錦州初見,他分那張大餅一樣,一人一半,一起瓜分了離陽,南北而治。只是他不肯,當然,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也會反悔,哪裡能真的共治天下,女子小人難養也,我女子小人都算,所以這個天下,誰能養得起?他是徐驍也一樣,我養他還差不多!”



    老婦人嘆息一聲,“三軍輕生,才可戡亂,平定時局,你跟那些大將軍做得都不錯。百姓重生,方能不亂,才沒有揭竿而起的念頭,南朝那幫春秋遺老做得也還行。只可惜大勢仍舊不在北莽,不得不時不待我,只爭朝夕。別看北莽贏了四場大仗,可離陽從來就只有傷筋,遠未動骨。有碧眼兒謀劃全局,跟顧劍棠聯手打造邊境東線,越往後,北莽的優勢就越小,等到離陽徹底吃掉春秋,養足了氣力,就該往死裡狠揍咱們這個鄰居了。因此在我死前,不管結局如何,趁著太平令復出,都要打上一架。至於是跟離陽還是跟北涼,我現在還猶豫不決,兩者利弊參半,赫連武威黃宋濮幾個老傢伙,都執意要先打離陽,還舉例說當年趙家老皇帝就是聽了元本溪的話,不惜滿口鮮血也要先咬下西楚,再去吃掉南唐西蜀就水到渠成輕而易舉了。太平令和董卓在內一大批青壯將軍卻堅持先打下北涼,然後一鼓作氣吞併西蜀南詔,形成東西對峙的格局,這才穩妥。只是有了陳芝豹就藩西蜀的苗頭後,南北兩朝,結果就只剩下太平令跟董胖子仍舊堅持己見,很多人都覺得既要面對徐驍的三十萬鐵騎,又有陳芝豹鎮守西蜀,還不如先去跟顧劍棠一人而已的東線撈取便宜。我呢,論起後宮爭寵的手腕,太安城裡的趙稚都得學我,但對於牽繫王朝生死的大事,說出來可笑至極,其實往往都只是憑藉女子的直覺。當年在錦州,徐瘸子說他只要遇上難以抉擇的頭疼事,有個輕鬆的法子,拋銅錢猜正反,聽老天爺的,該咋咋的。我難道也要拋個銅錢?拓跋,你這會兒身上有嗎?”



    中年漢子大概是覺得荒誕,這次連搖頭都省了,身板紋絲不動。



    在他面前沒有自稱朕或者是寡人的老嫗自嘲一笑,“你這質樸性子,怎就在黃河邊上大動肝火,打殺了咱們麒麟真人?”



    漢子冷笑道:“裝神弄鬼。如果不是急於去北境冰原,什麼一氣化三清,除去國師袁青山本人,都宰了,陛下才省心。”



    老嫗一笑置之,摟了摟身上那件好不容易讓人從箱底翻出的老舊裘子,輕聲說道:“朝廷應該如何跟江湖打交道,離陽是跟咱們北莽學的。當初讓徐驍馬踏江湖,吃力不討好,朝廷,江湖,和那個背黑鍋背罵名背習慣了的徐驍,就沒有一個得了好。一個手操權柄的皇帝,親自去跟武人較勁,既掉價兒,也壞了口碑。不如讓江湖人爭著搶著給自己賣命,才是上乘手段。不過,扶持出了幾座江湖門閥,也要留心不要讓其形成尾大不掉之勢,一個人才輩出的門閥,無異於自家後院的武器庫,假使被矛頭對準自己後背,更是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