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父子

    ()一位稀客拜訪淨土山那座遍植楊柳的小莊子,身為主人的白衣男子親自站在莊子門口,當他瞧見駝背老人從馬車上走下,露出一抹莊上人難得一見的會心笑容,快步向前,畢恭畢敬喊了一聲義父。



    老人點了點頭,環視一週,嘖嘖笑道:“才知道北涼邊境上有這麼個山清水秀的地兒。”



    若是老人的嫡長子在場,肯定要拆臺反駁一句瞎說什麼山清水秀,連半條小溪都無,附庸風雅個屁啊。外人看來,這麼一對不溫不火的義父子,實在無法跟北涼王和小人屠兩個稱呼聯繫起來,市井巷弄那些上了歲數的百姓,總誤以為這兩位大小閻王爺一旦相聚,總是大塊吃人肉大碗喝人血嚷著明兒再殺幾萬人之類的,可此時徐驍僅是問些莊子上肉食果蔬供應麻煩不麻煩、以及炎炎夏ri避暑如何的家長裡短,陳芝豹也笑著一一作答。這是徐驍第一次踏足小莊子,莊子裡的僕役在陳芝豹庇護下過慣了短淺安穩的舒坦ri子,少有認出徐驍身份的慧眼人,好在徐驍也不是那種喜好拿捏身份的人物,根本不計較莊子下人們的眼拙,若是新北涼道首位經略使李功德這般勢利人物,肯定要恨不得把那些僕役的眼珠子剮出來餵狗,陳芝豹反而云淡風輕,甚至不刻意去說上一句,從入莊子到一處柳蔭中落座,從頭到尾都不曾道破徐驍身份。



    莊子外圍不樹高牆,楊柳依依之下,父子二人可以一眼望見無邊際的黃沙,一名乖巧婢女端來一盆冰鎮荔枝,冰塊都是從冰窖裡一點一點拿小錘敲下來的,荔枝這種據說只生長在南疆瘴地那邊的奇珍異果,每隔一段時ri就送往莊子,只不過陳芝豹少有品嚐,都分發給下人,無形中讓莊子裡的少女們一張小嘴兒養得極為刁鑽,眼界談吐也都傲氣,偶爾結伴出莊子遊玩,踏或是賞燈,別說附近州郡的小家碧玉,就是大家閨秀,撞上這些本該身份下賤的丫鬟,也要自慚形穢。莊子雞毛蒜皮都要cao心管事的老僕也不是沒跟將軍提過,只不過xing子極好的主子次次一笑置之,也就不了了之。老管事私下跟莊子裡年輕後生或是閨女們聊天,總不忘唸叨提醒幾句咱們將軍治軍極為嚴厲,你們造化好,要是去了北涼軍旅,早給剝去幾層皮了。從未見過將軍生氣的僕役,尤其是少女們總是嬉笑著說被將軍打死也心甘情願啦。從北涼軍退下來的老管事無可奈何的同時,也是欣慰開懷,板臉教訓幾句之餘,轉過身自己便笑得燦爛,心想都是咱們這些下人的天大福氣啊。



    徐驍揀了一顆別名離枝的荔枝,剝皮後放入嘴中,詢問那名不願馬上離去的秀氣丫鬟,“小閨女,多大了?”



    丫鬟本來在可勁兒偷看將軍,被那位老伯伯問話後嚇了一跳,莊子很少有客人登門,她也吃不準這位老人的身份,猜不透是北涼軍裡的現任將領,還是州郡上的官老爺,只覺得瞧著和藹和親,再說官帽子再大的人物,也不敢來這座將軍名下的莊子撒野,她也絲毫不怯場,趕忙笑道:“回伯伯的話,過了年,就是十六。”



    徐驍囫圇嚥下荔枝,也不吐核,大聲笑道:“那有沒有心上人,要是有,讓你們陳將軍做媒去。”



    長了張瓜子臉的美人胚子臉皮薄,故意抹了淺淡胭脂水粉的她紅臉扭捏道:“沒呢。”



    陳芝豹顯然心情極佳,破天荒打趣道:“綠漆,哪天有意中人,我給你說媒。”



    整顆心都懸在將軍身上的小丫鬟不懂掩飾情緒情思,以為將軍要趕她出莊子,一下子眼眶溼潤起來,又不敢當著客人的面表露,只是泫然yu泣的可口模樣,徐驍覺得小閨女活潑生動,哈哈大笑,陳芝豹則搖頭微笑。叫綠漆的婢女被兩位笑得不知所措,不過也沒了尷尬,跟著眉眼舒展起來,笑容重新浮現。徐驍笑過以後,似乎有心考校她,又揀起一顆飽滿荔枝,問道:“綠漆丫頭,知道這是啥嗎?”



    亭亭玉立於柳樹下的二八女子,人柳相宜,笑著回答道:“荔枝唄。”



    徐驍點了點頭,“離了枝的荔枝,以前聽人說一ri變se兩ri褪香三ri丟味,四五ri後se香味全無,半旬後更是面目可憎,比起咱們北涼幾文錢一斤的西瓜都不如。離枝,這名字好,熨帖,確實也只有讀書人想得出。”



    生怕客人小覷莊子上事物的丫鬟趕緊反駁道:“老伯伯,咱們的荔枝可新鮮得很!”



    陳芝豹不置一詞,揮了揮手,小丫鬟不敢造次,乖巧退下,只是猶有幾分孩子氣掛在臉頰上的憤憤不平。



    陳芝豹等她遠離,這才緩緩說道:“當年義父一手打造的南邊驛路,除去運輸紫檀黃花等皇木,以及荔枝與山珍海味這些名目繁多的貢品,仍算暢通無阻,其餘就都不值一提了。若非張鉅鹿親自督促太平火事宜,烽燧這一塊幾乎更是荒廢殆盡。”



    徐驍瞥了眼冰盤中粒粒皆如才採摘離枝的新鮮荔枝,笑了笑,“居安思危,跟知足常樂一樣難。”



    陳芝豹突然說道:“義父,今年的大年三十,要不跟世子殿下一起來這小莊子吃頓年夜飯?我親自炒幾樣拿手小菜。”



    徐驍促狹道:“歸根結底,是想讓渭熊吃上你的菜吧?”



    陳芝豹無奈一笑。



    北涼夕陽下山比起南方要晚上一個半時辰,可再晚,還是會有落山的時分,父子二人望向那夕陽西下的景象,徐驍觸景生情,輕聲說道:“這些年難為你了。”



    陳芝豹正要說話,徐驍笑問道:“跟那棋劍樂府的銅人祖師以及武道奇才洪敬巖接連打了兩場,如何?”



    陳芝豹微笑道:“雖說外界傳得神乎其神,其實我與他們都不曾死拼,也就沒機會用上那一杆梅子酒。”



    這位久負盛名的白衣將軍皺眉道:“那洪敬巖是個人物,跟我那一戰,不過是他積累聲望的手段,以後等他由江湖進入軍中,註定會是北涼的大敵。”



    徐驍搓了搓手,感慨道:“北莽人才濟濟啊。”



    領兵打仗,在軍中有山頭,在所難免,但是陳芝豹從未傳出在北涼政界有任何朋黨營私,不論是李功德這種雁過拔毛的官場老饕餮,還是起初清譽甚高後來叛出北涼的州牧嚴傑溪,甚至眾多文人雅士,陳芝豹一概不予理睬,離開金戈鐵馬的軍伍來到清淨僻靜的莊子,都是閉門謝客,更別提去跟誰主動結交,可以說在人屠義子陳芝豹的身上找不出半點瑕疵。私下更是清心寡淡,無yu無求,如此近乎xing格圓滿的人物,讓人由衷敬佩,也讓有些人感到更加可怕。



    陳芝豹看了眼天se,小聲說道:“義父,天涼了。”



    徐驍點點頭,站起身搖頭道:“真是老了。”



    陳芝豹先前在莊子門口迎接,更是一路送出莊子,等徐驍坐入馬車,白衣仍是駐足而立,久久沒有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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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將軍顧劍棠坐鎮邊關以後,邊境全軍上下頓時肅然。



    但是邊軍上下瘋傳以治軍細緻入微著稱的大將軍,竟然收了一個吊兒郎當的玩意做義子!在離陽王朝,滅掉兩國的顧劍棠軍功僅次於那位臭名昭著的北涼王,而且顧大將軍口碑不輸任何一位鴻儒名士,待卒如子,禮賢下士,用兵如神,朝野內外盡是美言,不聞半句壞話。連帶著顧劍棠有多房貌美如天仙的妻妾,都成了一樁神仙眷侶的美談,長子古顧東海次子顧西山都年少便投身行伍,也不曾辱沒谷大將軍的威名,戰功頗為顯赫,成就遠超同輩將門子弟。殊為不易的是他們跟京城紈絝們劃清界限,不相往來,從無一次觥籌交錯。



    這樣一位與北涼王相比劣勢只在於年齡、以後優勢同樣也在於年齡的大將軍,怎就讓一個姓袁的浪蕩牤子進入家門,這讓許多人百思不得其解。



    做慣了喪家之犬和那過街老鼠的袁庭山比誰都堅信自己會飛黃騰達,所以即便他一躍成為天下刀客魁首的顧劍棠半個義子,也只是覺得理所應當,毫無應該感到萬分僥倖的覺悟,他在江南道報國寺差點喪命那武道年輕師叔祖的劍氣之下,一口氣逃竄到了北境,雖說時候想起還是有些心有餘悸,經常從噩夢中驚醒,嚇得跟掉進水缸裡一般滿身冷汗,握住做枕頭的刀就要殺人,可這份懼意,非但沒有讓這名徽山末流客卿灰心喪氣,然而愈發掰命習武,得到龍虎山中老神仙的饋贈秘笈,境界暴漲,用一ri千里形容也不為過。



    自認練刀大成後,他就不知死活去尋顧劍棠比試,硬闖軍營,斬殺八十人後,給大將軍麾下數百jing銳健卒擒拿,因禍得福,顧劍棠答應跟他在校武場過招,大將軍徒手,袁庭山持刀,結果給大將軍雙指握刀,袁庭山使出吃nai的勁頭都沒能從指縫間拔出刀,還被顧劍棠一腳差點踢爛肚腸,被當做一條光會嚷嚷不會咬人的狗丟出軍營,不曾想一旬過後,的確曾經奄奄一息的袁庭山又活蹦亂跳開始二度闖營,這一次顧劍棠沒有親自動手,只是讓次子顧西山跟袁庭山雙雙空手技擊,結果顧西山差點被不知輕重的袁庭山勒死,顧東海摘下佩刀,從兵器架上提了兩柄普通制式刀步入校武場,自己留一把,一把丟給袁庭山,兩人酣戰了百餘回合,袁庭山一條胳膊差點被劈斷,咧嘴笑著說認輸,事後不忘搖晃的胳膊順手牽走那柄對他而言十分優良的軍刀,一月後,開始三度闖營,得了個癩皮狗綽號的袁庭山這一次在顧東海身上連砍了十幾刀,所幸這次沒下死手,只是讓大將軍長子重傷卻不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