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貂覆額

    小孩兒對雷刀愛不釋手,見身邊這位長得好看的哥哥也不小氣,就乾脆一屁股坐在土坯牆邊緣,一雙腳丫懸在泥牆外,坐髒了衣服,不過是回頭被孃親唸叨一兩天,可這刀是真刀呀,指不定這輩子就只能摸上這麼一回了。



    世子殿下見著孩子捧著刀,有些忘我,不得不伸手輕輕拎住稚童的後領,稍稍往後扯了扯,生怕這小傢伙不小心墜下牆頭。



    世子殿下然後咬了口冰糖葫蘆,眯眼望著城外絡繹不絕的官道,水至清則無魚,鹽鐵與販馬生意,以北涼軍的嚴密掌控與滲透能力,想要抓幾頭肥羊以儆效尤,並不難,只不過北涼本就是個鳥不拉屎的窮苦地方,太需要大量北涼以外的真金白銀進入流通,李瀚林那個口碑差到一種境界的老爹,豐州刺督李功德,能夠當上新北涼道的經略使,還真不只是因為這老無賴屬於徐驍的嫡系走狗,要說李功德讓錢生錢的手段是北涼第二,沒誰敢自稱第一,徐驍曾打趣說給李功德一枚銅錢,隔天就能生出一兩銀子,再者,為了能撈到這個北涼道名義上僅次於節度使的正二品官帽子,李功德這隻雁過拔毛的老貔貅破天荒吐出了好些真金白銀,傳聞有豐州豪紳與喝酒,大笑著說以後可就不只是他們豐州一地受李鐵公雞的壓榨了。



    徐鳳年嚼著山楂,神遊萬里。這趟秘密出行,沒有任何興師動眾,走得悄無聲息,除了一柄窄短雷刀,身上就只有幾張銀票和小一袋子碎銀,加在一起才三百來兩家當,這要擱在涼州頭等青樓,也就才入一頓花酒的門檻,還未必能盡興。徐鳳年叼著一根已經沒有冰糖葫蘆的竹籤,見摸刀稚童顯然喜歡極了這柄雷,把小臉蛋貼在刀鞘上,朝眼前這位好脾氣的大哥哥一臉憨笑。



    徐鳳年見臺基上白衣劍客與斬馬刀漢子打鬥才入佳境,一時半會人群散不了,也不急著將雷討要回來,這個憧憬江湖的孩子,讓他想起某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咬著竹籤蹲在牆頭,柔聲笑道:“摸可以,別把刀抽出來,鋒利著呢,到時候你孃親追著我打,如何是好。”



    孩子歪著腦袋偷偷朝徐鳳年眨了眨眼睛,故意提了提嗓門,燦爛笑道:“才不會哩,我娘從不打人的,xing子可好啦!”



    徐鳳年摸了摸這顆小腦袋,笑而不語。



    一大一小身後站著那位布裙荊釵的柔媚小娘,她其實早就沿著泥徑氣喘吁吁追上土坯牆,她才在鬧市一個釵子攤前盯著發呆片刻,囊中羞澀,只是過過眼癮,都沒好意思拿起來細細端倪,生怕被攤主白眼,不曾想一回神就發現沒了兒子身影,她xing子清淡,也不急在臉上,果然瞧見了在牆頭與一位陌生佩刀公子相伴的孩子,起先憂心會不會鬧出風波,她這等寒苦人家可經不起任何折騰,撩起裙角就小跑到牆頭,只不過恰巧看到那公子拉扯她兒子後領口的小動作,她不知不覺便一下子心境安寧下來,孩子打小就喜好愛慕那些行走江湖的俠客,倒馬關舊城遺址上的比武,就沒有一次落下過,有些時候,聽到巷弄裡玩伴的呼喚,也顧不得是在吃飯,便衝了出去,回來後倒也不忘記一粒米飯不剩吃完,一邊吃一邊手舞足蹈與她說大俠們是如何出招的,讓她瞅著只有滿心歡喜。



    許多無法與人言說的苦,也就不那麼苦了。



    聽到孩子的“溜鬚拍馬”,身段妖嬈氣質卻秀氣如閨秀的小娘捂嘴笑了笑,一雙眸子眯成月牙兒,斂了斂神態,只藏了些風韻悄悄掛在眉梢,她朝這位心地不壞的公子哥襝袖行禮,約莫是這些年艱辛孀居,對各se男人養成了一種敏銳直覺,是否別有用心,而一些yu擒故縱的yin暗伎倆,她大多可以一眼看穿,眼前這個咬著竹籤的年輕男子,可比咱們倒馬關那名只知附庸風雅的校尉公子,還要像大家族出來的子弟呢,難得是看自己的眼神很清澈,這讓她想起那口村頭老井裡的井水,乾乾淨淨,卻看不透深淺,但總歸是讓人討厭不起來的。



    小娘輕聲道:“右松,還不把刀還給這位公子。”



    稚童點頭嗯了一聲,站起身,雖眼中不捨,但還是利索站起身,恭恭敬敬把雷刀交還給了彎腰接刀的大哥哥。



    小娘自然而然拍去孩子屁股上的黃塵泥土,窮人家的孩子,玩鬧得再瘋,也不能作踐了一針一線縫出來的衣衫。她是一名北涼驛卒孀女,沒了男人,莊稼地便都由她獨力做活,官府每年都會發下一筆撫卹銀錢,不多,到手就八兩銀子,但總算讓她有個盼頭,私下聽私塾先生說按北涼軍律得有三十多兩才對,多半是被官爺層層剋扣了去,只不過她一個寡居婦道女子,也不計較這些,再者計較不來,倒馬關附近村莊倒是有些男人想要娶她入門,其中還有位是帶了軍功的,可她覺得既然右松既然跟夫君姓了趙,就不能再讓他喊別姓的男子一聲爹了,右松xing子皮是皮了些,可孩子這樣才靈氣,她略微識些字,比起尋常粗鄙村婦眼界要更寬,每天聽著他搖頭晃腦背私塾學來的詩書,她在一旁捻著燈芯,只覺得一ri勞作的辛苦,生活的不易,她對緊巴巴卻充實的ri子,也就不去怨言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