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湖中有老魁




    探花郎臉色青白,可難得爺們了一回,就是不肯挪步,倒是讓徐鳳年有些刮目相看。



    體態風流的樊姓小姐輕輕嘆息,擠出一個笑臉安慰道:“林哥哥,無妨,我早就想看看那聽潮亭的風景了。”



    徐鳳年攜美同行前,悄悄勾了勾手指,將那名二等管事喊道身邊,吩咐道:“讓徐驍別冒頭,耗個三四天再說。”



    背對著那對公子小姐的管事諂媚低聲道:“曉得曉得,絕誤不了世子殿下的大事。”



    徐鳳年輕聲道:“回頭再賞你。”



    管事笑開了花,“謝殿下賞。”



    徐鳳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單獨帶著那位羊入虎口的樊妹妹走上穿湖而過的湖堤,還自作主張將柳環戴在了她的頭上,丟了個示威的眼神給痛心疾首的林探花。



    被命名為奼紫的湖堤上有不少鶯鶯燕燕與徐鳳年擦肩而過,她們與管事一樣心思活絡,徐鳳年一個眼神,她們就知道世子殿下又開始捉弄新鮮出爐的姑娘了。



    北涼王府別說奴僕眾多,就是受大柱國恩惠的清客名士也不是小數目,各自在王府別院裡給北涼王出謀劃策做牛做馬。



    徐鳳年住的梧桐院丫鬟女婢就分四等,一等大丫頭有兩人,其中一人天生體香,專門給世子殿下暖床,另外一人給徐鳳年飼養雪白矛隼。



    二等丫頭有四人,其中一人詩詞書畫俱是嫻熟上佳,尤其寫得一手妍媚好字,負責給世子殿下紅袖添香,其餘三人也都從小受到嚴格的音律歌舞薰陶。



    三等丫頭就做些澆花攏茶爐子的雅活,四等則是做打掃院子之類的粗活,這些女子,除了暖床的大丫頭一等一妖嬈嫵媚,其餘姿色也都在七十文上下,徐鳳年若想要吃胭脂,隨時都能吃飽吃撐。



    似乎覺得沉悶,樊小姐輕柔道:“公子使刀?”



    徐鳳年沒羞沒臊道:“勤練刀法十年,刀術小成而已。”



    為了證明自己練刀多年,徐鳳年做了個橫掃千軍的威猛把式,結果不小心把春雷給丟了出去,差點墜入湖中。



    她莞爾一笑,善解人意地歪頭瞥向遠方,徐鳳年撿起那柄遇人不淑的刀中聖品,打個哈哈,也不覺得丟臉,解釋道手誤手誤。



    到了聽潮亭臺基上,樊小姐望著簷下三塊匾,分別是先皇題詞的九龍匾“魁偉雄絕”,還有出自大家手筆的“有鳳來儀”和“氣沖斗牛”,她反而對拋下餌料錦鯉翻騰的豔麗景象並不如何心動,與以往那些被徐鳳年軟硬兼施拐來的小姐千金不太一致。



    徐鳳年心想不一樣才好,總是魚翅燕窩也倒胃口,偶爾來點秋鱸冬筍才能開胃。



    就在徐鳳年偷著欣賞身邊姑娘清麗容顏的愜意時分,天生異象,湖水沸騰跌宕起來,與大雪時節那一日如出一轍,徐鳳年心中驚喜,一招手讓下人將臉色驚駭的樊妹妹領去了鳳儀館,並且下令屏退湖邊所有人。



    做完這些,徐鳳年急匆匆跑向停有烏篷舟的小渡口,拎著削鐵如泥的春雷刀跳上船,剛要執櫓划船,就看到老黃搖晃著瘦如竹竿的年邁身體衝過來,竟然還背上了那個曾讓徐鳳年吃足苦頭的長條布囊,裡頭裝有一隻將近四尺的紫檀木匣。



    徐鳳年翻了個白眼,這老黃湊什麼熱鬧,到時候萬一湖底老魁翻臉不認人,主僕兩個又開始比誰溜得更快嗎?



    等老黃上了小舟,徐鳳年划船向湖心,手心俱是汗水。



    世子殿下的賭品一直不錯,這回就賭個大的!



    遠比一般湖泊清澈,徐鳳年屏氣下潛,刺入湖中,但離湖底還有一段距離,他重新浮出水面,再下潛,反覆三四次後有十分把握衝到湖底,這才一鼓作氣下潛。



    湖頗深,照理而言稍深一點的湖底不管如何都應該十指抹黑瞧不見任何光景,但玄妙之處在於這座定期去除淤泥的湖,湖心位置的湖底有一顆碩大夜明珠,照耀出一片白晝般光亮。



    徐鳳年辛苦憋氣懸浮在水底,他眼前一幕,足以寫入任何一部讓市井百姓咋舌的神怪小說:



    一位身高約莫一丈有餘的“水魁”盤坐在淤泥中,一頭白髮形同水草,緩緩飄搖,閉目入定的水魁體魄雄健,藉著鵝卵大小夜明珠散發的光線,依稀可見水魁左手和雙腳被三條手臂粗細的鐵鏈禁錮,鎖鏈尾端澆築入三顆重達數千斤的鐵球。



    這世間還有比這更匪夷所思同時殘酷萬分的監牢嗎?



    水魁睜開眼,不帶任何情感,望向十幾年來唯一能夠見到的活人。



    徐鳳年打了一個手勢,大概意思是稍晚點再丟熟肉下來。



    那龐大怪物張嘴一吸,將一尾錦鯉吸入嘴中,直接撕咬起來,從嘴中滲出錦鯉的鮮血,幾下功夫整條肥碩紅鯉就囫圇下腹。



    徐鳳年臉色漲紅轉青,堅持不了多久,猶豫了一下,再打了一串只有他和湖魁才明瞭的手勢。



    更像一頭妖魔而非活人的老魁瞪大眼睛,眼神如鋒,直勾勾盯著徐鳳年,似乎在懷疑和判斷。



    漫長歲月的與世隔絕,老魁的思考顯得十分遲鈍,徐鳳年卻是等不了了,嗖一下往上竄,否則就得英年早逝,浮屍湖面。



    爬上船,其實水中並不冷,最冷的是出水面的那一刻,徐鳳年擦拭了一下身體,穿上衣服,船內有火爐,相當暖和。



    徐鳳年等了片刻,湖面平靜如鏡,有些遺憾,收回視線,瞥了眼白狐兒臉贈予的春雷短刀,橫放膝上,撫摸刀鞘,嘆氣道:“春雷閨女,看來你是沒用武之地了。那老鬼樂意呆在底下當縮頭鱉,以後看我還給不給他肉吃。”



    年幼時,徐鳳年嬉水抽筋,差點就屍沉湖底,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湖底以活魚為食的老魁竟沒生吞了徐鳳年,而是運用神通將世子殿下托出了湖底。



    這以後,徐鳳年就養成了丟熟肉入湖的習慣,算是報恩,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會潛入湖底,看幾眼那坐於湖底的老魁,就能覺得生活其實很美好。



    一開始將老魁當做受了天譴的妖魔鬼怪,長大以後才知道那是個人,也需要進食,只是徐鳳年一直想不通湖底十幾年,如何換氣?不會憋死?那他的內力渾厚駭人到了什麼境界?



    徐鳳年為此專門跑聽潮亭翻遍有關閉息的武學古籍,只在道教秘典中找到“胎息”二字相對符合,可徐鳳年對武當山不陌生,沒聽說山上有哪位當世高人能達到如此絕妙的“玄武定”。



    在對道士沒個好感的世子殿下看來,道藏所謂“脈住氣停胎始結”“若欲長生,神氣相注”此類措辭不過是故借仙人語來矇蔽世人,師父李義山更明確說過世上無鬼神,道教天師辟穀三年已是極致,絕無乘龍駕鶴羽化飛仙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