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奔西顧 作品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溫少卿到了城南,還沒進門就看到溫讓正氣鼓鼓的坐在門外的石階上。

    他想到一會兒要被罵心情也不晴朗,嘆了口氣坐了過去,“讓一讓,你又捱罵了?”

    溫讓立刻正襟危坐,一臉清風朗月六根清淨的模樣,“我是出家人,法號不讓。”

    溫少卿看他一眼,“你又提回山上出家的事兒了?”

    溫讓瞥他一眼,輕輕嗯了一聲。

    溫少卿站起來拉了他一把,“好了,先回家再說吧。”

    溫少卿心裡想著,拉他回去至少還可以抵擋一部分炮火,可誰知溫讓立刻縮成一團,“我不回去!”

    溫少卿還沒來得及再開口就聽到角落裡的聲音。

    “我也不回去!”

    他轉頭看過去,詫異的叫出來,“爸?!”

    溫父臉上的表情和溫讓一模一樣,帶著和年齡不相符的執拗。

    溫少卿走過去,“爸,您怎麼了?”

    溫父皺眉訴苦,“我爸打我!我都那麼大了,我爸還打我!還叫我兔崽子!還當著你媽的面!一點面子都不給我留!”

    溫讓適時補充了一句,“嗯,叫我小兔崽子。”

    溫少卿沒理他,轉頭問溫父,“為什麼打您啊?”

    溫父瞪了自己弟弟一眼,“你小叔提起要回山上的事兒,把你奶奶氣得摔了杯子,你奶奶嫁給你爺爺那麼多年,你爺爺都

    沒氣過她,所以你爺爺立刻就火了,要打溫讓,我勸了兩句,就引火燒身了,說我作為長子沒教好弟弟,這關我什麼事兒

    啊?自古都是,子不教,父之過。什麼時候聽過弟不教,兄之過的?”

    溫少卿現在沒什麼心思嘲笑溫讓,反倒是溫讓忽然開口揭他傷疤,“大侄子,聽說你在醫院跟人打架啊?”

    溫少卿睨他一眼,沒搭理他轉身進了家門,反正都是來捱罵的,早死早超生。

    進了正廳,溫母正在細聲細語的勸自己的婆婆,溫爺爺看到他便抖著花白的鬍子問,“你爸和你小叔那兩個兔崽子呢?!

    話音剛落,就有了回答,“我們在這裡,老兔子。”

    溫父和溫讓一前一後跟在溫少卿身後進來。

    溫爺爺指指溫讓,“你叫誰老兔子呢?!你要造反啊!”

    溫讓不以為意,“我們是兔崽子,你可不就是老兔子嗎?生物遺傳學決定的。”

    眼看父子倆又不對付了,溫少卿趕緊開口打斷,“還是先處理我的事兒吧。”

    一群長輩都看過來,齊聲問,“你有什麼事兒?”

    溫少卿也是一頭霧水,“你們不是叫我回來罵我的嗎?”

    “誰要罵你了?”溫爺爺轉頭看著溫父,“你要罵他?”

    溫父搖頭,“我沒那個打算,如果他極力要求我可以勉強滿足。”

    溫少卿有些搞不清狀況,“那叫我回來幹什麼?還叫了我爸,我以為是三堂會審。”

    溫爺爺一臉莫名其妙,“你奶奶說想你們了,就叫你們回來一起吃頓飯。”

    溫少卿這下大概終於知道了家裡的態度,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提著的一顆心也放下了。畢竟不捱罵好多年了,總有些忐

    溫讓一臉不服氣,“你們對他也太縱容了吧?為什麼他打架可以,我回山上救死扶傷就不行啊?我要回山上出家啊!法號

    我都想好了!叫不讓!是不是很霸氣?”

    眾人一聽這話便自動散了。

    溫母扶著溫奶奶往外走,“媽,我去廚房給您打下手。”

    溫奶奶點頭,“好好好。”

    溫父扶著溫爺爺往裡走,“爸,我們好久沒下棋了,我陪您來兩盤吧。”

    溫爺爺也點頭,“好好好。”

    很快就只剩下溫少卿坐在椅子上巋然不動的看熱鬧。

    溫讓瞪他一眼,也轉身走了。

    過了會兒溫讓主動服軟,湊到溫爺爺面前,“爸……”

    溫老爺子瞪他一眼,“不要叫我爸!我不是你爸!”

    溫讓猶豫了下,頗為為難的再次開口,“老溫,你老婆叫你吃飯……”

    溫少卿一口水直接噴了出來,來之前心底的那份沉重就這麼煙消雲散了。

    飯後,溫少卿陪溫父坐在院中喝茶,“爸,是你幫我善後的吧?”

    “嗯……作為父親,我不鼓勵自己的兒子打架,作為前輩,我也不支持後輩打架,可同為醫生,我不覺得你有什麼不對。

    你們遞交到醫學會的鑑定資料我都看過了,院方沒有失職行為,就算是鬧上法庭,也沒什麼理虧的地方。”溫父抿了口茶

    開口問,“醫院怎麼處置你的?”

    溫少卿老老實實的回答,“停職寫檢查。”

    “多長時間?”

    “兩天。”

    溫父聽了便笑起來,“有些話你們醫院也不好直接說出來,可這個結果就說明了一切。”

    溫少卿點頭,“我明白。”

    父子倆說了會兒話就看到溫母端了水果過來,垂眸看了眼他的左手,到底是心疼,“手上的傷怎麼樣了?”

    溫少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開始拆紗布,“沒什麼事兒,怕捱打故意包紮的嚴重點兒的,您和奶奶看了會幫忙攔著點兒。

    “調皮!”溫母嗔怒著看他一眼,而後又忍不住笑起來。

    溫父看了一眼他的右手,淡淡開口,“咱們傢什麼時候動手打過孩子?不都是一向抄醫書嗎,左手斷了都不耽誤挨罰,右

    手能寫字就行,正好給你小叔做個伴。”

    今年年初溫奶奶生日,溫母去外地開會了,提前準備好了禮物,又特意提前一天提醒溫父,可溫父工作一忙便忘了,到了

    第二天睡醒了才想起來,趕緊帶了禮物回家負荊請罪,溫爺爺也沒含糊,大手一揮,一個月之內把《神農本草經》抄好了

    於是在業內頗受敬重的溫教授每天下了手術就在辦公室裡抄醫書,別人都道溫教授修身養性,只有溫父苦不堪言,抖著手

    生生受下這份恭維。

    溫少卿當然沒敢大張旗鼓的嘲笑自己的親爹,現在聽到他提起抄醫書,就怕他心血來潮讓自己去抄,便隨便找了個藉口遁

    叢容和周程程吃了晚飯回到家的時候還有些恍惚,正坐在書房裡效率極低的準備訴訟材料,心裡還想著不知道溫少卿從城

    南迴來沒有,普通家庭的孩子打架都要被家長教訓,更何況是那樣的家庭吧?

    她正猶豫著是去敲一下對面的門還是給他打個電話,就收到溫少卿的微信。

    在家嗎?過來吃宵夜。

    還有心情吃宵夜?

    叢容看了一眼便覺得自己真是白操心了,關掉手機屏幕,又對著電腦磨蹭了半天才去對門。

    一進門叢容就聞到滿室的香甜,溫少卿穿了一身白色的家居服,左手上的紗布已經拆了,只貼了個面積很大的創可貼。

    “嚐嚐。”溫少卿遞給她一個勺子,“我奶奶自己磨得芝麻糊,放了核桃紅棗。”

    青瓷小碗裡的芝麻糊熬的濃濃的,用勺子輕輕攪動便冒出香甜的熱氣,叢容垂著眼睛機械的攪動著,然後悶悶的吃著,看

    也沒看他一眼。

    溫少卿打量了她半天,“頭髮剪得不錯。”

    叢容頭都沒抬,敷衍道:“謝謝。”

    溫少卿看她情緒不高,便故意逗她說話,“芝麻糊多吃點,特意給你熬的,總覺得你的髮色有點奇怪,多吃點黑芝麻。”

    叢容握著勺子的手一頓,瓷勺和瓷碗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她深吸一口氣才抬頭無語的看著他,“我那是故意染得好不好?很貴的!”

    溫少強一臉不贊同,“還經常掉頭髮,每次你來過之後,家裡都是你的頭髮,我還以為讓一讓黑化了呢。”

    叢容毫不猶豫的反擊,“你才是狗呢!”

    溫少卿看看腳邊的讓一讓,又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悠悠開口,“做狗有什麼不好?每天除了吃就是玩兒,不會有什麼

    不開心,做人才會不開心。”

    “沒有啊。”叢容故作一臉莫名,“我沒有不開心啊。”

    溫少卿好整以暇的看著她反問,“是嗎?”

    “就是腦子有點亂。”叢容被他看得越發底氣不足,便鬆了口,頓了下又畫蛇添足的補充,“工作上的事兒。”

    溫少卿忽然伸出手來抵著她的下巴在她嘴角擦拭著,笑得寵溺,“怎麼吃得到處都是。”

    叢容下意識的伸舌頭去舔嘴角,不知是他收手太慢,還是她動作太快,總之她的舌尖就那麼舔到了他的指尖。

    她像是被燙到似的收回舌頭緊緊抿住唇,他的手指卻在她的嘴角下巴來回流連,絲毫沒有收回手去的意思。

    他的指腹溫熱乾燥,緊緊貼著她的肌膚,漸漸的叢容覺得自己的臉越來越熱,竟然開始貪戀他指尖的微涼。

    她垂著眼睛不敢看他,晶瑩剔透的肌膚上漸漸暈染上一抹粉紅,長睫不斷閃動洩露了心底的慌亂,溫少卿想起幾天前她面

    對交警和醫鬧時攻守自如的姿態,現在再看到她臉紅心跳的模樣,越發覺得可愛。

    叢容半天才想起來推開他,一邊在心底唾棄自己反應遲鈍,一邊滿臉正氣的怒視他,“我們現在是律師和當事人的關係,

    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談舉止,不要讓我違反職業操守。”

    溫少卿皺眉,“這麼麻煩,早知道上午就不簽了。這件事過後總沒問題了吧?”

    “過後?”叢容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笑了,“過後就更不好說了。”

    溫少卿納悶,“什麼意思?”

    叢容微笑著解釋,“當事人當事人,當時是人,過時就不一定把他當人了。”

    她難得扳回一局,看到溫少卿無言以對越發得意。

    溫少卿審視的看著她,“法律真的有規定,律師和當事人不能談戀愛嗎?”

    叢容板著臉義正言辭的開口,“《中華人民共和國律師法》第六章第六十條規定,接受委託後,利用提供法律服務之便與

    當事人發生不正當關係的,由設區的市級或者直轄市的區人民政府司法行政部門給予警告,可以處一萬元以下的罰款;有

    違法所得的,沒收違法所得;情節嚴重的,給予停止執業三個月以上六個月以下的處罰。”

    溫少卿沒想到這的有這種法規,愣了下,“好吧。”

    說完起身去倒水,走到廚房門口又轉頭問了一句,“真的有這條法律嗎?”

    “咳咳……”叢容清了清嗓子,然後便眼神飄忽的開始東瞧西看。

    溫少卿看著她的樣子便明白了八九分,笑了起來,“是你自己編的吧?律師法根本就沒有第六章第六十條吧?”

    “嗯……”叢容繼續東瞧西看,嘴裡發出不明聲音。

    溫少卿倒是不再開口,不過就是站在幾步之外似笑非笑的一直盯著她看。

    叢容被他看得沒辦法,皺著眉不服氣的妥協,“其實是有的,只不過不是我說的那些內容。”

    溫少卿雙手抱在胸前,氣定神閒的問,“那請問第六十條說的什麼?”

    叢容低頭猛吃了幾口芝麻糊,才模糊不清的回答,“本法自某某年某月某日起施行。”

    溫少卿忍不住抖動雙肩,調侃她,“叢律師這是欺負無知群眾啊。”

    叢容索性開始耍賴,“我就是欺負你不懂法,怎麼樣?”

    溫少卿抬手揉著眉心闔了闔眼,苦笑著微微嘆息,“我又能拿你怎麼樣……”

    他極輕的一句話卻重重砸在她的心頭,她忍不住抬眸看過去。

    他站在燈光下,白色的家居服上籠罩著一層暖暖的光,指節分明的手遮住大半張臉,只能看到線條溫潤柔和的下巴。或許

    是剛才在熬芝麻糊的緣故,衣袖被挽起一段,露出一截結實的小臂,卻依舊白皙。溫少卿真的是她見過皮膚最白的男人了

    ,不止是手白臉白,平時偶爾露出的其他部位也透著讓人嫉妒的白皙細膩。

    她正緊緊盯著他的手臂,還在苦思冥想一個大男人為什麼皮膚會這麼好,難道真的是因為整天待在醫院裡的緣故?

    忽然一聲輕笑打破了沉靜,叢容猛然驚醒,看向聲音的來源。

    他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臉上挪開了,露出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眸,微勾著唇角正饒有興致的盯著她看。

    溫少卿真的是沒忍住才笑出聲來。他從來沒見過有人在這種時候突然走神的,那雙烏黑清澈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的手

    臂,似乎想要盯個洞出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又忽然皺起了眉,緊緊抿著唇,似乎很不滿意。前幾次他就發現了叢容在情

    之一事上的遲鈍,面對別人的時候還好,思維清晰反應敏捷,必要時還有些咄咄逼人,可每次面對他,便有些不在狀態,

    他稍稍施壓,她便更是迷糊無措,思緒飄忽得大概連她自己都收不回來。

    溫少卿看她一臉被驚嚇到得懵懂,忍不住笑著問,“你在看什麼?”

    “沒……沒看什麼。”她忽然有些手足無措,只能低頭繼續去吃芝麻糊,原本香軟甜糯的芝麻糊此時吃到嘴裡卻有些不是

    滋味,可她能感覺到溫少卿的視線還一直落在她身上,混沌的腦中忽然靈光乍現,她抬頭一本正經的回答,“我就是看看

    你有沒有受傷,你下午不是回家了嗎,我怕你會捱打。”

    “嗯……”溫少卿煞有其事的點點頭,“這理由不錯。如果你一進門就這麼說的話我應該會相信。”

    叢容在他面前似乎從來沒有撒謊成功的案例,想逃的念頭也越來越強烈,她猛地站起來,卻再也不敢去看他,“那個……

    我吃好了,先回家了。你明天還要上班,早點休息吧。”

    溫少卿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窮追不捨,“叢律師,明天還來吃早飯嗎?”

    叢容停下腳步,低著頭輕皺了下眉,轉過身來極不自然的嗯了一聲,依舊一副御姐範兒,絲毫不見狼狽。

    溫少卿看到大門被砰一聲關上,搖著頭嘆氣,“真的是好難哄啊……好難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