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陪審員孫達雱 作品

第 1 節 方洋洋案:被婆家虐待致死背後的人性之惡

    2019 年 1 月 31 日,23 歲的山東姑娘方洋洋死了,死於全身大面積軟組織挫傷,死於丈夫、公公、婆婆持續了 2 年的虐待,死於冰天雪地裡的罰站,死於丈夫公婆的輪番毆打,死於被人踹倒在地、棍棒相交,死於持續不斷的飢餓,和絕望。此時死亡於她,甚至堪稱解脫。



    方洋洋生前也曾經試圖反抗,但被更殘暴地毆打之後,她學會了害怕,並且不敢再反抗,只會重複不斷地說「別打我了,我聽話了」。



    不止一個人親眼目睹她被婆家的人毆打,但沒有人伸出援手。



    出嫁之前,方洋洋體重 160 多斤,死後在殯儀館,親屬說她看起來體重不超過五六十斤,遺體皮包骨頭,瘦得都沒有人樣了。   方洋洋死了,有人震驚於當今社會居然還有人會被婆家虐待致死,也有人對施暴者張家人的行為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是養條狗都不至於讓它餓死呀!」



    到底是什麼讓張家人能對一條鮮活的生命下這樣的毒手?莫非他們真的是異於常人的惡魔嗎?



    慘案持續了足足 2 年,為什麼沒有任何人伸出援手?他們都是冷血嗎?



    所有這些問題,都將在本文詳細探討。



    復現慘案對所有人都是一種傷害,再次重複殘暴的細節毫無意義,剖析事情何以至此才真正有意義,因為這能一定程度上避免此類悲劇重複發生。



    因此,在本文中,我們只梳理對剖析案件背後心理成因有幫助的案件關鍵節點,如非必要,不再詳細引用媒體對案件細節的描述。



    被嫌棄的方洋洋的一生



    1997 年 1 月 12 日,山東德州平原縣方莊村的一間土坯房,一個白白胖胖的女娃出生了,這就是方洋洋。



    此時她的父親已經 46 歲了,她的母親,患有智力二級殘疾的楊蘭 32 歲。



    貧窮的方家支付不起住院費,把接生婆請到自家的土坯房,在這裡把方洋洋接到了人世。



    父親老來得女,對洋洋不可謂不寵愛。



    洋洋從小就沒斷過零食,也不需要做家務,每天的娛樂就是帶著零食在家門口轉悠。



    或許是遺傳了母親,和同齡人相比,方洋洋的智力發育顯得比較遲緩,成績一直比同齡的孩子差,上到二年級就輟學了。



    但她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成日笑眯眯,也喜歡和人打招呼,碰上年長的熟人會主動叫伯伯叫嬸嬸,從來沒弄錯過。



    就這樣,她幾乎是無憂無慮地長大了。



    2016 年,方洋洋 19 歲,這一年的冬天,經人做媒,方家和距離方莊村 12 公里外的張莊村的張家結成了親家,方洋洋嫁給了張家時年 26 歲的兒子張丙。



    這是一場彼此妥協的婚姻。



    對張家人而言,之前媒人說合過的人家,女孩家庭通常要求縣城有房,或者要求幾十萬的彩禮,張家給不出。



    而方家不要求有房有車,且對彩禮的要求在張家可以承受的範圍內。



    另一方面,對於方家人而言,張丙雖然沒什麼大本事,畢竟在當地人眼中,快 30 了還沒結婚,要麼是家庭條件不行,要麼是本人不咋地,但好歹不介意洋洋比一般女孩需要更多的照顧,且表面看起來,張家似乎能比方家給洋洋更好的生活水平。婚事就此敲定,這一年的 12 月,方洋洋嫁到了張家。



    在現存的一份影像資料中,婚禮當天,方洋洋身穿白色婚紗和紅棉襖,圍著雪白的圍脖,化著精緻的新娘妝,髮髻上還插著一頂銀冠。



    她微微起身幫新郎張丙拍了拍肩膀上的灰。   彼時的方洋洋,幾乎像是會在婚後擁有幸福美滿的人生。



    然而厄運已經悄然降臨。



    婚後方洋洋一直沒有懷孕,2017 年冬天,張丙和其母親劉蘭英帶著方洋洋去了醫院。



    張丙和其父母都聲稱,「通過醫院檢查和在方莊村打聽得知,方洋洋流過產,不能再懷孕。」



    事實真相如何我們不得而知,可以知道的是,張家對婚事後悔了。為了婚事,張家聲稱花了十幾萬,大部分是借的錢,他們開始要求方家退回彩禮,並且想要離婚。



    2018 年 2 月 11 日,張丙帶著方洋洋回了方家,要求離婚並要回彩禮。但是方洋洋的父親並沒有同意,張丙酒後和岳父吵了起來。



    8 天后,也就是 2018 年 2 月 19 日,大年初四,張丙再一次帶著方洋洋回到方家,這是方洋洋最後一次回孃家。



    這一次,張丙和岳父再次吵了起來,隨後張丙帶著方洋洋出了院子,在院子裡對方洋洋動了手。



    目擊者說,「張丙拿腦袋咚咚撞呢,踢也踢了,拳頭也打了,洋洋沒哭,但看著就不想跟他回去。」



    這位目擊者說,自己在一旁看了很生氣,想衝上去替洋洋還手,但又覺得不方便插手別人的家務事,就沒上前。



    這幾乎是所有曾經目睹張家人施暴的人的共同抉擇。他們為什麼會對暴行無所作為?關於他們的心理和行為,我們會在後文詳細分析。



    方洋洋的父親和叔父也看到了張丙動手的過程,但他們沒有留下方洋洋,而是教訓了張丙幾句之後,讓他帶著方洋洋走了。



    從此,方洋洋邁入了人間地獄。



    人間地獄



    鄰居勸方父,別再讓方洋洋跟她對象回去了,方父什麼也沒說,只是坐在那裡喝酒,沉默。他錯失了拯救女兒的最佳機會。



    時間來到了 2018 年下半年,方洋洋開始經常捱打。起因是張丙獨自外出打工之後,母親總是跟他抱怨方洋洋偷懶不幹活。張丙務工偶爾回家,也會支使方洋洋幹活,但方洋洋不聽,張丙開始頻繁動手。



    在張丙的自述中,有另一個版本,他聲稱自己動手的契機,是因為 2018 年看望生病的方父反而被岳父毆打,回家之後自己憤憤不平,這才扇了方洋洋幾耳光。



    暴行沒有及時停止,反而愈演愈烈,開始是巴掌,後來變成了木棍,再後來變成了用燒火棍捅臉、張丙甚至拿銳物把方洋洋耳朵打出血。



    頻率也從偶爾變成了一週一次或者兩次,甚至更多,此時,張丙的父母也加入了虐待方洋洋的行列。



    張丙的母親劉蘭英會下狠勁抓傷方洋洋的臉,不讓方洋洋正常吃飯,「多數時候一天就吃兩頓飯,吃三頓飯的時候很少。」



    天氣冷了之後,他們想出了新的折磨人的招數:罰站。



    零下的溫度,他們讓方洋洋穿著單鞋在屋外罰站。隔三差五罰一次,一站站半個小時,死後的方洋洋,腳上依然有凍傷。



    施暴者中,誰是主力?張家三人的供述並不一致。



    張家父親張吉林聲稱,老婆劉蘭英打得最多,多到「次數記不清」;劉蘭英則聲稱張吉林打得次數最多,喝完酒就發洩打洋洋。



    張丙則聲稱,開始打洋洋時她會反抗,後來打罵習慣了,她也知道害怕,不敢再反抗,只是說「別打我了,我聽話了」。



    在這個過程中,方洋洋從未主動攻擊過他們,也沒有通過破壞東西來發洩,頂多是偶爾自言自語。



    此時,方洋洋的孃家人在哪兒?



    他們也找過方洋洋。



    2018 年 7 月起,方家人因為方父的身體狀況偶爾會上張家找洋洋,但張家人總說,洋洋跟著張丙打工去了。偶爾,方家人還會在張家吃頓飯。但無一例外,他們見不到方洋洋。



    2018 年 8 月,方父因器官衰竭住院,昏迷前留下一句「想見洋洋」,但張家人沒讓他如願。



    20 多天後方父回到家中,並於 9 月 5 日去世。方父到死都沒能再見女兒一眼,不知道他生命的最後,有沒有後悔過讓方洋洋嫁給張丙的決定。



    方家想讓方洋洋回去給父親盡孝發喪,仍然被張家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