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節 五

    第 41 章 么妹兒



    奈河橋?



    我聽到這個名字覺得有些好奇。奈河橋難道不是神鬼傳說裡位於地獄的那座橋嗎?相傳,人的靈魂進入地獄以後,都要經受十殿閻王的審問,在這之後,帶著一生的功過是非,經過奈河橋,然後轉世投胎。



    陳先生講,奈河橋,只准魂魄過,陽人不能走。我放滴這條紅線和銅錢,作用和奈河橋差不多,也是一樣滴。



    聽到這裡,我差不多明白了。就好像是之前在王二狗院子裡的時候,我的魂雖然被迷了去,但是我的身體卻是呆在原地動都沒動,這就是這「奈河橋」的作用。



    沒想到這簡單的一條線和八枚銅錢就有這麼大的作用,心想,以後要是遇到類似的問題,我也可以拿得出手裝裝逼。



    陳先生好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冷笑一聲對我講,小娃娃你是不是覺得這奈河橋很簡單?



    我講,難道不是麼?



    陳先生講,是個屁!每一座「奈河橋」都和不同滴人、不同滴地方、不同滴時間,甚至是天氣都有關係。紅線長短,銅錢正反,千變萬化,不同滴人就有一座不同滴奈河橋,你以為這是很簡單滴事?



    聽陳先生這麼一說,我試著利用以前的數學知識推導了一下這種奈河橋有多少種可能,如果全部排除其他因素的干擾,僅僅就只算銅錢的正反兩面,加上八枚銅錢外圓內方,對應八卦的八個方位,那麼每一枚銅錢就有 16 種變化,所以,當八枚銅錢湊在一起,這種可能就有 16 的 8 次方那麼多種。至於這個數字具體是多少,如果不借助計算器的話,我肯定是算不出來的。



    別忘了,這還僅僅只是銅錢的變化,所以陳先生說奈河橋千變萬化,這話一點都不假。而要在短時間內找到符合當事人的那一座橋,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當時陳先生說他只攔住了我的身體,沒攔住我的魂,是因為他老了,這話其實並不對。



    看來我還是小看了這一座奈河橋,如果沒有他們鞋匠一脈的口訣秘籍之類的,我想,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蒙對一座奈河橋。到時候想要裝逼,就會被人當成傻逼。也是由此,我才開始覺得,想要當一個匠人,還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也並非因為我是一個大學生,我就會學的比別人快。在這條路上,真沒有捷近可走——對於玩植物大戰殭屍都喜歡開掛的我來說,萬幸我沒有走上這條路。



    我和陳先生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八點多了,我爸媽還是和之前一樣坐在院子裡剝苞谷。看到我們回來,我媽急忙起身問陳先生,要不要再吃點東西,屋裡有自家做滴米麵(我們這邊和北方人的叫法不一樣,我們說的米麵,其實是米粉)。



    陳先生講,麼子事都沒做,晚上吃滴都哈沒消化,哪裡哈裝得下東西噢。



    講完之後,陳先生就自己搬來一把小馬紮,坐在院子裡幫忙一起剝苞谷。



    我媽看到了,就講我不懂事,板凳都不曉得給陳先生搬。對於我媽的訓斥,我一般都是低著腦袋接受,從來不反駁。等我媽兇了我一頓之後,我才笑嘻嘻的自己搬一把小凳子坐在另一邊,開始剝起苞谷來。四個人就那樣在不算太黑的院子裡,一邊拉著家常,一邊剝苞谷。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陳先生聊著聊著,就把話題聊到了王二狗身上,他問我爸,講,老弟,那個單身漢王二狗莫一直都是孤家寡人一個?(孤家寡人,這是我們這裡對單身漢的稱呼)



    我爸一輩子都在村子裡,對村子裡的事很是瞭解,聽到陳先生這麼一問,我爸就講,也不是一直是孤家寡人,以前他屋裡哈是有幾個人滴,後來不是打戰撒,他爹老子死了,娘沒過多久也死了,就留了一個他,和一個么妹兒。



    我聽到這裡有些吃驚,問我爸,王二狗哈有個么妹兒?我啷個都不曉得?



    我爸沒好氣滴講,他屋么妹兒死滴時候,你都哈沒生,你要是曉得,那才見鬼咯。



    陳先生又問,那他么妹兒是啷個死滴?



    我爸聽到這裡,看了看周圍,好像是怕被人聽到一樣,他確定沒有人聽牆角之後,才小聲對陳先生講,聽講死滴比較邪乎,好像是講他么妹兒到屋裡用澡盆洗澡滴時候,淹(我們這邊發音為:an)死在澡盆裡滴。你想哈撒,澡盆裡頭有好點兒水,淹得死人?



    我們那邊的澡盆,和現在市場上賣的不一樣,全部都是用木頭箍成的,憨重憨重的。但是確實不深,和平時洗臉的臉盆一樣的深淺,只不過比臉盆大了好幾倍而已。



    澡盆確實是不深,但是澡盆淹死人的報道還是在網上能搜到的。就比如之前就在網上看到過有一位近兩歲的男童在澡盆裡淹死的報道。但是我爸一輩子在農村,莫說是電腦,就是手機都不會用,所以對於一些難以解釋的現象,他幾乎全部使用迷信來解釋。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封建迷信,畢竟他那一輩人的生活環境不一樣。



    所以我笑道對我爸講了澡盆淹死人滴事不稀罕,還給他舉了網上的那個例子。



    但是我爸卻講,要是他屋么妹兒是兩歲淹死滴那也就不講麼子咯,可是他屋么妹兒淹死滴時候,都已經八歲咯!而且他屋么妹兒身體都到澡盆外頭,就一個腦殼伸到澡盆裡頭滴,你講邪門兒不邪門兒?



    聽我爸這麼一說,確實有些邪門兒。我試著想象了一下我爸說的那個場景,如果身體全部在澡盆外面,只有腦袋在澡盆裡面,那麼一旦發生溺水,雙手撐著澡盆的邊緣一下不就起來了麼?如果這樣還能淹死,那麼就只有一種情況——他屋么妹兒是被人按著腦袋滴!



    這不是邪門兒,這是謀殺啊!



    我剛要表達我的觀念,卻被陳先生狠狠瞪了一眼,然後他輕微的搖了搖頭。很顯然,他也想到了這一點,但是他似乎還有其他的考慮,所以不讓我說出來。



    陳先生對我爸講,嗯,是有點兒邪乎。



    我爸講,當時村子裡被這件事搞得亂糟糟滴,要是那個時候陳先生到,估計就不會出這種事。



    我以前還真沒看出來,原來我爸也有拍馬屁的技能。



    果然,陳先生聽完之後一邊擺手一邊笑到起講,我那都是三腳貓把戲,老弟你太看得起我咯。——那然後呢?他屋么妹兒是啷個處理滴?



    我爸講,哈能啷個辦?他屋那個時候就他和他么妹兒兩個人,他自己也才九歲不到,最後哈是村子裡出錢請了個道場先生,做了法事之後就埋了。



    陳先生又問,敲了幾天?(做法事是需要敲鑼打鼓的,所以說敲了幾天,就是問做了幾天法事的意思。)



    我爸想了哈,然後搖頭講記不到咯。



    陳先生又問,是麼子時候下葬滴?



    我爸講,哪一天我就忘記咯,不過我曉得是那天滴晚上十二點!活這麼大,哈沒見過這個時間下葬滴。



    陳先生點點頭,講,所以從那個時候起,王二狗就破罐子爛摔,變成了現在這個鬼樣子?



    哪曉得我爸聽了這話以後居然搖頭反對,他講,不是滴,王二狗以前不是這個樣子滴。以前滴王二狗是個好角色,前幾年不曉得啷個突然變成了個酒鬼,有人講是他被鬼迷咯。唉,可惜咯。



    對我爸的這話,我和陳先生都很震驚,沒想到王二狗以前居然還是一個好角色!而且竟然還是前幾年才變成酒鬼的!



    這時,我媽突然插話講,我好像記得他屋么妹兒是哪天下葬滴,雲帆(我爸的名字),你忘咯,那天我臨盆,是我屋小陽滴生日。



    陳先生聽到這話,屁股一個沒坐穩,直接從小板凳上摔下來,張大著嘴巴滿臉驚恐的看著我,不知所措。



    第 42 章 忽略的人



    看到陳先生摔倒,我爸趕緊上去扶他,還關心的問他有沒有事。



    陳先生拍拍屁股站起來,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然後和我爸媽打了一聲招呼後,就回屋去了。



    我媽則開始抱怨我爸,說他應該把家裡的小板凳都修一下。我媽以為陳先生摔跤是因為小板凳的問題,但是我卻知道,他是聽了我媽的那句話才被嚇得摔跤的。



    可是,我的生日而已,至於把他嚇的摔倒嗎?



    過了一會兒,天色也不早了,我便也回了屋子,準備睡覺。



    進屋之後,我發現陳先生竟然沒有睡,而是坐在床上,好像是正在等我進屋。



    我把門拴上之後,陳先生指了一下一旁的椅子,示意我坐下,他有話要和我說。而正好,我也有話要問他。



    等我坐下後,陳先生開門見山的講,你也發現他屋么妹兒滴死不對頭是不?



    我點頭,把我之前的想法講了出來。



    陳先生點頭表示贊同,但是隨後他問我,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兇手不是人呢?



    我一時錯愕,我還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根據我認知的侷限性,我只想到人為的可能,但是最近發生了這麼多事,完全有可能是其他不乾淨的東西乾的。可是這一點,我沒有想到。



    我問,陳先生,你是說,這是鬼殺人?



    陳先生點頭,說了四個字:找替死鬼。



    這個我知道,在一些電視劇或者電影裡看到過,說是有的人死了,他不甘心,就想要找一個人替他死,所以他就會到處去害人。但是,為什麼會獨獨找到她呢?



    我把我的疑問說出來,陳先生看了一眼窗外,而那個方向,是我爺爺老屋的方向。



    陳先生講,小娃娃,講句不好聽滴話,王二狗他屋么妹兒滴死,我覺得很可能和你爺爺有關。因為我始終覺得,這一切都是你爺爺布滴一個局。



    我被陳先生的話講的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如何去回應。



    陳先生繼續講,難道你沒有發現,從你爺爺死咯下葬之後,這些事情就一件接到一件發生,先是你爺爺從老屋裡面爬出來,然後是萬鼠拜墳,再是陳泥匠無緣無故死咯,再就是五體投地,王二狗被上身,駝揹人,王長源那兩個老不死滴,再然後就是狗蛋,但是狗蛋就是一個打醬油滴,關鍵滴是劉寡婦滴屍體和王二狗兄妹,還有我師叔,這些好像都可以和一個人扯上聯繫,而這個人,就是你屋爺爺洛朝廷。



    我十分贊同的點頭,雖然我不相信我爺爺會這麼有心計的去設計這一切,但是我還是同意了陳先生的觀點,因為他所講滴,和我心裡想滴,是一樣的。



    陳先生他自己卻搖了搖頭,他講,表面上看到起好像是這樣,但是我們都忽略了一個人!



    我心裡一驚,心想,還有誰被我們忽略了?可腦子飛快的在捋了一遍,發現好像誰都沒有落下啊。



    陳先生眼神篤篤的看到我,講,這裡面,哈有一個人,那就是,你奶奶!



    我咯噔一下,完全沒想到陳先生居然會說起我奶奶。他是怎麼把這些事情聯繫到我奶奶身上的?



    陳先生沒有理會我震驚的表情,而是繼續講,從我一開始到你屋來,我就覺得哪裡始終不對,但是一直沒有想明白到底是哪裡不對。直到剛剛和你爸你媽扯白話(拉家常的意思),我才搞明白哪裡不對頭。你有爸媽,狗蛋有爸媽,王二狗兄妹有爸媽,雖然他爸媽都死了,但是他們也有爸媽。但是,從我到你們村子開始,我就沒有聽到任何一個人提起過你屋奶奶!



    陳先生繼續講,然後我回想了一哈和你屋二伯做同學滴時候,那個時候他好像也從來都沒有提到過他媽。然後我就想,會不會因為你奶奶去世滴早,所以大家才忽略了這個人。



    說到這裡的時候,陳先生自己搖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然後繼續講,但是事情並不是這樣,因為如果僅僅只是因為她去世得早滴話,那麼至少你屋裡人多多少少會偶爾提起她,或者在你屋爺爺去世滴時候,上香叮囑你奶奶照顧好廷公。可是這些事,我來了這麼久,一件都沒發現!就好像是,你屋裡人在刻意滴忽略你奶奶這個人!



    聽完陳先生的話,我已經震驚的無以復加了。沒想到這麼一個外人,在來我家還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內,就注意到了我奶奶這個人。而我,在屋裡生活了這麼多年,卻一直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如果不是因為翻牆角的那個木箱,找到了那張照片,那麼我真的可能依舊沒有想起我奶奶這個人。心裡面莫名的升起一股內疚和自責。



    我把大伯給我解釋有關我奶奶的那個理由講給陳先生聽,陳先生卻是一臉不相信。他講,你爺爺滴手段你哈不曉得?莫講縣城到這裡要三天腳程,就算是三百天,對你爺爺來講,也不是麼子難事。劉寡婦的屍體不就是一個很好滴證明?



    我曉得陳先生的意思,他的意思是,既然我爺爺能夠讓劉寡婦的屍體保存一年的時間,那麼他也能讓我奶奶的屍體保存好一年,所以從縣城回來的三天腳程,對我爺爺來說,根本就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陳先生繼續講,至於你大伯講你奶奶滴屍體被火化了,那更是扯淡。因為對我們匠人來講,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火化!更何況哈是你爺爺那種前輩,他們滴思想更加礙痴(根深蒂固,不懂變通的意思),要是讓他同意把你奶奶火化了,那哈不如直接殺了他。



    聽到這裡我不禁好奇的我問,陳先生,你分析了這麼多,我承認是有一定的道理,但是現在發生的這些事和我奶奶又有麼子關係呢?



    陳先生看到我講,小娃娃,難道你就沒想過,你爺爺佈置這一系列事情滴原因是為麼子?



    我搖頭,講我不曉得。



    陳先生講,我之前一直以為你爺爺埋到那個地方是為了偷下面那位的運勢,現在看起來,怕是沒得那麼簡單。



    我問,你之前不是講這是「偷天換日」麼,難道現在又不是了?



    陳先生講,的確是「偷天換日」沒得錯,但是他用這「偷天換日」到底是為了達到麼子目的,我就講不來咯(講不來,不清楚的意思)。但是我猜,很可能和你奶奶有關。



    我再次震驚,問陳先生,你的意思是,我爺爺佈置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奶奶?



    陳先生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張了張嘴巴,似乎是想要講什麼,但是又在猶豫要不要講。



    我講,陳先生,你有麼子話就直接講吧。



    陳先生重重的嘆息一聲,講,怕是不僅僅只是為了你奶奶。



    我再次問為麼子。



    陳先生又看了看爺爺老屋方向,然後皺著眉頭對我講,我也不曉得該不該給你講,但是有一句話你一定要記到,離孩匠遠點兒,越遠越好,有好遠就離好遠。



    離孩匠遠點兒!



    又是這句話!



    這已經是我第三次聽到這句話了,第一次是王二狗醒來對我講的,第二次是紙人舅公講的,第三次,居然是身為孩匠的陳先生自己講的!



    可是,這句話到底是麼子意思?我為麼子要離孩匠遠點兒?



    我問,陳先生,為麼子?



    陳先生再次嘆息一聲,講,你不需要曉得為麼子,你只要記到我講滴這句話就行咯。



    就在我準備繼續追問的時候,陳先生卻擺手講,莫問咯,你明天動身去重慶請張哈子,然後再也莫回來咯。你們這個村子,水太深咯。



    第 43 章 日記本



    這已經是陳先生第二次讓我離開村子以後就不要再回來了。我不知道他在擔心什麼,為什麼這麼執著於把我「趕」出村子。



    不過我還是決定暫時先去重慶找到那個張哈子再說。畢竟大伯身上的五體投地還一直存在著,這就像是紮在心裡的一根刺,如果不拔出來的話,很不是滋味。所以我就答應了陳先生的提議,他隨後給我寫了一個地址,說是按照這個地址去找,就能夠找到張哈子。



    我把紙條收好,然後出門給還在院子裡剝苞谷的爸媽說了一下,說我明天就回學校。



    爸媽聽到我說這話,都是停下了手上的活,我爸講,好,好好讀書,比麼子都強。莫學你屋爹老子,一輩子只曉得搞苦功夫(苦功夫,就是力氣活的意思)。



    我媽沒有說話,而是直接去了廚房,連夜給我準備在路上吃的東西。我知道,她是捨不得她唯一的兒子出遠門,但是為了兒子的前途,她又不得不忍痛親手將自己的兒子送出家門。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連夜做一些路上吃的吃食。



    手機已經沒電自動關機好幾天了,家裡一直沒用電,我也不好因為手機就讓我家的電錶轉起來。家裡本來就窮,父母又是節約的人,為了一個手機,完全沒必要。更何況,父母都在身邊,有手機也用不著。再說了,村子裡的信號,只能用「登高望遠」來形容了——不爬到山頂上,你別指望著能找到信號。



    我爸把我叫到一邊,給我手裡塞了兩百塊錢,說是一個人到外面,莫苛到自己(莫苛到,不要過於節約的意思)。



    我趕緊把錢推回去,說,我在學校當家教,有小用錢(零錢的意思),不要給我錢了,給爺爺辦喪事肯定花了不少錢,這錢你們兩個自己留到用。



    這裡要介紹一下我在學校的情況,上大學的錢,是我自己貸款的,家裡面根本負擔不起,現在國家有政策,可以有一種免息貸款,當然了,也不是全免,只是前兩年免息。我在學校的時候,除了上課,其他的時間就是做家教,用來賺點外快,加上學校每個學期的獎學金,除了能夠償還貸款以外,還能有結餘。我的這個手機就是用做家教的錢買的。



    而家裡的收入,除了地裡的那些糧食莊稼,再沒有其他來源。想要換成錢,就必須扛著大袋大袋的大米玉米去鎮上賣。人辛苦不說,還換不來幾個錢。



    我爸硬要塞給我,我堅決沒肯拿。我爸看拗不過我,也就沒再強迫我,而是講了一句,兒子長大咯,有出息咯。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看得出來他神情裡有些欣慰,但也有一分頹然。我知道,他這其實也是在感嘆自己老了,還沒做出什麼本事來。看到我爸這個樣子,我就想啊,將來一定要出人頭地,這樣才能光宗耀祖。



    和家裡的事情交代完了之後,我又去了隔壁大伯家,和之前的方式一樣——翻牆。



    大伯看到我還是用這種方法過去,他笑到起講,都快找婆娘的人咯,哈這麼不曉得哈數(不懂事的意思)。



    我笑到講,明年過年我就給你帶個重慶的侄媳婦轉來。



    大伯講,那好得很,到時候我和你爹老子給你風風光光滴辦個喜事。



    我講,好。



    然後我給大伯說了下我明天回重慶的事,大伯講,要得,轉到(回到)學校後,好好讀書,以後就到城裡面找個工作,再找個城裡滴婆娘過日子,比到這種鳥不拉屎滴地方要好得多。不然你就算找得到重慶滴婆娘,她也不肯和你到這種地方過日子啊,你讀書多,講是這個道理不?



    我笑到講,是這個道理。



    大伯講,你等哈子,我有個東西給你。



    大伯講完就轉身到屋裡去了,沒一會兒,他手裡拿著一個小布包出來了。他講,這是你奶奶生前留下滴東西,好像是個賬本,我大字不識一個,不曉得裡面寫滴麼子,你帶著吧,到重慶後,莫牽掛屋裡,屋裡有我和你爹老子,沒得事。



    聽到大伯講這些話,我心裡很不是滋味。他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他自己身上有五體投地的咒,每天仍舊是為這個家操心,卻從沒想過他自己。老一輩人就是這樣,讓人莫名的感動和尊敬。



    我重重點頭,接過大伯手裡的小布包,準備再翻牆回去,但是手裡多了個東西,一隻手要爬牆,還是有些困難。所以這一次我罕見的走了一次正門。



    我想著這件事情還要去和我二伯說一聲,於是就沒有回家,而是直接朝著不遠處的二伯住的地方去了。二伯因為在省裡面安了家,所以在村子裡他並沒有自己的屋子,而是寄住在了不遠處的老鄉家裡。



    我一邊走一邊打開這個被大伯稱作是賬本的小布包,很快就露出一個有些年頭的筆記本。我藉著朦朧的月光,打開筆記本的扉頁,上面寫著一行娟秀的小字,我認得這個筆跡,和我之前找到的那張照片背後寫的字跡一樣,很娟秀。



    這行小字這樣寫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這句話我知道,出自《詩經·國風·周南·桃夭》,意思是桃樹含苞滿枝頭,花開燦爛如紅霞。這位姑娘要出嫁,定能使家庭和順。



    不要問我為什麼會記得這麼清楚,我在大學裡學的就是國文。



    從這行小字,可以看出我奶奶當年也是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



    在這行字的下面,寫著「吳芝煐」三個字。



    這麼看來,我奶奶的名字應該就叫做「吳芝煐」。



    和我想的一樣,奶奶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孩子,而且應該還是一個書香世家,否則她也不會寫出那樣的話,也不會叫一個那樣大家閨秀的名字。



    翻過扉頁,第一頁上密密麻麻的寫了很多娟秀小字,我沒來得及細看,因為光線不是很好,我只是看了頁眉的位置,上面清晰的記載了一行數字:1950.08.28,天氣陰。



    隨後,我又往後翻了幾頁,在每一頁的頁眉位置,都看到有這樣一行數字和天氣的記載。直到看到這裡,我才明白,這不是我大伯口中的一本賬本,而是一本日記本!



    我瞪大著眼睛想要看仔細上面寫的是什麼,可惜的是,光線實在太差,沒看多少,眼睛就已經脹痛的不行,於是只好放棄,等著回去好好研究。



    到了二伯住的院子外面,我喊了兩聲,二伯就開了門,他看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又出麼子事咯?



    我講,沒得事,我就是來給你講一聲,我明天回重慶了。



    二伯講,剛好,我也打算明天回去上班了,都回來個把星期了,再不回去,估計要受處分咯。



    我講,那好的很,我們可以一起去鎮上。



    二伯講,那我明天早上來找你。



    約定了時間之後,我急忙著回家,回到院子的時候,我媽還在廚房裡忙著,我爸則是坐在堂屋裡燒香,嘴裡面求的是我爺爺,讓他保佑我到外面平平安安。



    我爸看到我來,也叫我過去,跪到起向堂屋裡的神龕磕頭。這是村子裡的傳統,出門之前,都要向先人們燒香磕頭,祈求保佑。



    做完這一切之後,我就和我爸坐到院子裡,我爸繼續剝苞谷,不過有些心不在焉,而我則提來一盞煤油燈,藉著燈光,打開了我奶奶日記本的第一頁,上面記載了那一天有好多人去了她家,而也是那一天,她認識了我爺爺洛朝廷。



    在日記的末尾,她多寫了一句:「他們說的什麼九獅拜象是什麼?」



    第 44 章 快遞



    看到這裡,我心裡一驚。1950 年,已經是六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就已經有人在琢磨這九獅拜象的事情了麼?



    陳先生之前說過,在他剛開始學藝的時候,他們匠人的圈子裡就流行著九獅拜象的說法。那麼根據陳先生現在五十歲的年紀推算,他所處的那個時代最多算是三十多年前。可是現在我奶奶她的一本日記,竟是直接把時間往前推了三十年左右,可見這件事情的時間跨度有多麼久,也能夠想象這九獅拜象中的秘密有多麼的深厚。



    至少到現在,都還沒有人知道這九獅拜象的真正秘密。我想,最接近這九獅拜象秘密的,或許就是我的那位紙人舅公了,因為只有他,才明白這九獅拜象的關鍵在於回頭望!



    正當我繼續往下看的時候,身後屋子的房門打開,陳先生叫我進去。我應了一聲,把日記本藏在懷裡,這才進去。是的,我並不想讓陳先生知道我奶奶還留下了這本日記本。至於為什麼,我一時半會兒也說不上來,但是總覺得不給他看,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進了屋子之後,陳先生對我講,到重慶之前,有幾件事我要跟你交代哈。



    我找了把椅子坐在陳先生的對面,點頭表示我會認真記下。



    陳先生講,第一,重慶張哈子滴脾氣有點古怪,你莫和他多計較,一定要把他請過來,目前看來,只有他才破得了這個五體投地。第二,請到他人後,給他地址,你自己就莫回來咯,好好讀書。第三,莫講你爺爺是洛朝廷,隨便編個名字。



    我聽完之後問他,為麼子不能講?



    陳先生講,我擔心你提了你爺爺滴名字,他就不肯來咯。



    我還是沒明白,問為麼子?



    陳先生講,重慶那地方匠人比較多,以你爺爺滴身手,肯定年輕滴時候去那邊闖蕩過,我怕他以前在重慶結下過樑子。



    我點頭,並且對陳先生講,果然薑還是老的辣,要不是你提前給我打招呼,我還真的想不到這些。



    陳先生講,你個小娃娃,哈曉得拍馬屁。



    之後就沒什麼事了,我也早早的睡下了,我媽還在廚房裡忙活著,每次都是這樣,我出門前,她都會忙活到半夜,心裡感動的同時,也有更多的內疚。心想我一定要在重慶買個房,然後把我爸媽都接到重慶去生活。



    第二天天剛亮,院子外面就傳來二伯的叫門聲,我趕緊起床,發現陳先生已經起床了。等我到院子的時候,發現我爸我媽還有大伯他們都在院子裡。我媽給了我一個小塑料口袋,裡面裝的都是吃的。簡單的話別之後,我就跟著二伯上路了。



    走出一段距離後,我看見我爸我媽還有大伯陳先生都站在門口目送我們,心裡不免又是一陣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