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節 移星宴月

    我是京城第一美人沈星移。

    當今太傅沈梁是我爹,人稱「大夏珠玉」的大夏第一帥哥沈玉衡是我親哥,當今聖上陸聞喜,他是我青梅竹馬。

    聽我這麼說的時候,邱邱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你這麼能耐,怎麼連個男人也搞不定?」

    我垮下臉。

    「你好意思說我?你搞定了?」

    於是我倆雙雙垮下臉,星移邱邱對愁顏。

    1

    謝邀,人在邱府,剛被退婚。

    退婚這事大概半月前就有傳聞。說之前在拱衛新皇時立下大功的宋將軍獨女宋秋霜死而復生,深得皇上寵愛,皇上為哄佳人開心要退掉我和柳家大小姐柳葉兒的婚事。

    今天聖旨終於下來了,雖然沒明說退婚的事,但直接給宋秋霜封后了。

    宋秋霜在宮變的時候乾的事,外人不知道,我們幾個圈內人可是有所耳聞。

    「宋秋霜,有一手。」我和邱邱交換了一下眼色,默默地豎起大拇指。

    於是我迅速回府換了身衣服,梳理了一下頭髮,儀態萬方地……噔噔噔地跑進了宮。

    「臣女參見皇上。」我保持著露出八顆牙的標準微笑,向我那青梅竹馬的皇上行禮。

    「平身。」皇上正在畫畫,見我來了樂呵呵地叫我過去看。

    是幅美人圖。只見那美人身姿窈窕,體態婀娜,正靠在一棵樹上小憩,腳下片片樹葉翻飛,似隨風而動。

    可以了可以了,我捂住眼睛,忿忿道:「別秀了別秀了,臣女的鈦合金狗眼都要閃瞎了。」

    皇上不理我,仍自顧自地欣賞美人圖。

    欣賞了半晌,才發現居然有個我在屋裡。連忙收起痴漢表情,咳嗽兩聲:「星移過來找朕有什麼事啊?」

    我連忙端起架子,換上一副淚汪汪的表情:「皇上,您之前說過登基之後便許沈家一個貴妃之位的,如今妃位未封,又要立宋姑娘為後,豈不是……」

    皇上又咳嗽兩聲,擺出一副「懶得和你解釋」的表情,「朕就是要立秋霜為後,你們有什麼意見嗎?你想說豈不是什麼?」

    「豈不是……」我突然上前抱住皇上的大腿,「豈不是太好了!!!」

    皇上:?

    我再接再厲,向皇上一拜道:「星移求皇上賜婚臣女與戶部尚書之子盧宴月。」

    2

    我是在八歲的時候,裕王迎娶王妃的宴會上認識盧宴月的。

    那時候我哥走在街上就已經擲果盈車引得無數姑娘為之傾倒了,所以參加宴會的達官顯貴們無一不要扯著我爹的袖子稱讚他的好基因,並且把他們的女兒引薦給我爹瞧瞧。在挖空肚子想夸人的話的時候,哎,看見了在一旁乖巧站著的我,於是各種天花亂墜的詞語就堆到了我的頭上,給我預約了一個京城第一美人的稱號。

    拜託,那時候我才八歲哎,長都還沒長開哎,他們愣是把我誇成了幾千年一遇傾國傾城的大美人,讓我直接飄了。

    於是乎,我就成了一隻驕傲的孔雀,在各桌間走來走去,接受著人們的誇獎。

    聽多了誇張的誇獎,一般的誇獎就入不了我的耳了,而一般的批評聽起來就會非常刺耳——即使可能並不針對我。

    「觀其坐高堂,騎大馬,醉醇醴而飫肥鮮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象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也哉?」

    我渾身一激靈,向聲音傳來處望去。

    一個和我哥差不多大的少年站在角落裡,朝著我的方向唸唸有詞。

    其他的話我沒有聽懂,倒是聽見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一詞。這詞哥哥給我講過,形容人外貌出色或看似身居高位實則沒有才幹,德不配位。

    好啊,這小子居然內涵我,還直直地朝著我的方向說,生怕我聽不見。

    我小小的自尊心被激發了,我想,你看不起我可以,但不能辱沒我們沈家的教育,咱們沈家可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

    我看見附近放著一張古琴,一屁股坐了過去,伸手就彈起了最近新學的曲子《鵲踏枝》。

    琴曲悠揚,附近的達官貴人們又紛紛鼓著掌誇我才貌俱佳,定能成為一代才女。我一得意,不小心彈錯了一個音。

    我縮了一下腦袋,心虛地向四周望去,好在沒有人發現的樣子,他們繼續欣賞鼓掌。

    一曲罷,我乖巧施禮,又引得四周一片叫好聲。

    我抬頭向那個少年的方向投去一個挑釁的目光:看吧,我才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呢。

    那少年也正在看我,他見我看他愣了一下,走了過來,微微施了個禮。

    態度還挺好,我心裡滿意道,你要是道個歉,我就原諒你啦!

    卻見他的手撫上琴絃,彈了一個音,道:「姑娘方才這個音彈錯了。」

    我直接呆在原地,敢情他不是來道歉的,是來找茬的!

    我又羞又惱,想罵他可是他說得不錯,但不罵他我的面子又掛不住,眼看著眼淚就要落下來。朦朧間我看見我哥過來了。

    「哥!」我連忙跑過去抱住我哥,埋在他的胸前拿他的衣服偷偷擦眼淚。

    「盧兄。」我哥拍拍我的頭把我拔了下來,向前站定施了個禮。

    「沈兄。」那少年也向我哥回了個禮。

    我剛想向我哥告狀的嘴張在了半空。

    「小妹頑劣,讓盧兄見笑了。」

    3

    「什麼?你說盧宴月罵你?」回去的馬車上,我哥聽著我說的話哈哈大笑。「你到他面前打他一頓他都不一定會罵你。」

    「哥,你居然不相信我!」我撅起嘴瞪他。

    「好好好,那你說說他是怎麼罵你的?」我哥無奈。

    「他說我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我叉腰忿忿道,「這不僅是在罵我,更是在罵我們沈家!」

    我哥笑得更開心了:「他罵你的時候,是否目不斜視、雙目無神、口中唸唸有詞?」

    「就是就是!」我叫道,「可目中無人了!」

    我哥笑得捂住了肚子:「小星移,這是我們的功課,他這是在背書呢。」

    「怎……怎麼有人去宴會還要背書啊!」

    「宴月是我們幾個裡最勤奮的,別說出席宴會了,就是吃飯時也是要看書的。」

    我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哥,我讀書少,你別騙我。」

    我又想了想:「不對,他還揪著我彈錯了音呢。」

    「那你彈錯沒有?」

    「彈、彈錯了。」我垂下頭,弱弱地說,「但是他直接指出來一點面子都不給我!」

    哥哥颳了刮我的鼻子:「星移,能指出你的錯誤是好事,你要聽得進去,否則就真成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

    他又揉揉我的頭髮:「再說,盧兄對音律也頗有造詣,平常曲子根本入不了他的耳。能讓他靜下心來聽還給你指出問題,說明你的水平還不錯。」

    本來我哥跟我說的時候我還將信將疑,擔心他是騙我,但不久我就知道他說的確是真的了。

    溜進宮裡找陸聞喜玩的時候,我發現他正抱著本冊子艱難地讀著。

    「……孰不……巍巍乎可畏,……赤赤乎可象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也哉?」

    這還真是夫子佈置的任務啊。不過讓陸聞喜這個小不點跟他們一起學這麼難的古文實在是喪心病狂。……等等,他們的夫子好像是我爹?

    我把糕點塞給陸聞喜:「聞喜你吃點,我孃親自做的。」

    面露絕望的陸聞喜看到糕點,眼睛亮了一瞬,又黯淡下來。他抓起一塊糕點往嘴裡塞去,一邊嘟囔道:「這要是記憶糕點就好了,吃下去書裡的內容就自動到腦子裡了。」

    他一邊吃,一邊含淚控訴道:「星移,你爹太狠了,三天就要背一篇古文,我現在字都認不全呢嗚嗚嗚……」

    「本來我是想大家都背不下來的話,就一起央求你爹延長一點期限,沒想到啊,那個盧宴月,第二天就倒背如流了,這還讓不讓人活了啊!還有你哥,明明說好的都不背,結果昨日抽查,他居然背得滾瓜爛熟!只有我還沒背下來,嗚嗚嗚……」

    他擦了一把鼻涕眼淚,攥緊拳頭:「學霸學婊什麼的,也太討厭了吧!!!」

    我想著那個少年一本正經的樣子,也攥緊拳頭:「太討厭了吧!!!」

    4

    隨著我哥年紀越來越大,他也長得越來越帥了,漸漸地,他成了京城交際圈一枝花。

    與之相應的,組織舉辦詩會踏青會這樣的事情也自然落到了他的頭上。他左思右想,今年的第一場詩會不如就定在三月。

    定了日子,他就開始著手寫請帖,我自告奮勇,幫他寫一部分。

    我看到他名單上「盧宴月」的名字,皺起眉頭:「他也要來嗎?」

    「怎麼了?」他頭也不抬繼續寫請帖,「我的同窗都要邀請啊。」

    「他那人,跟木頭似的,來了說不定會破壞氣氛呢。」我嘟囔著。

    「也是。」哥哥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去了估計也是讀書,要不然就不請他了。」說著就要把他的名字劃去。

    「哎等等。」我攔住我哥的手,「還是先請著吧,單單不請他好像顯得我們不懂禮數。」

    「唔,有理,」他頷首,「還是妹妹想得周全。」

    三月初七,各位公子小姐齊聚一堂……咳咳,宋秋霜沒有來。當然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平日裡不喜歡拋頭露面,也不是我哥的迷妹,不來屬實合情合理。

    但是……盧宴月來了,並且居然沒帶書,這不合理。

    哦,我突然想起來這是名義上還是個詩會,那他來好像也挺合理的。

    我正胡思亂想著,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看什麼呢?」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是陸聞喜。他這幾年個子像竹子拔節一樣長,面容也長開了,是個丰神俊朗的大小夥子。不少官家小姐悄悄議論,論外貌,也只有我哥能勝他一籌。

    「我隨便看看。你也來了?」

    「我不能來嗎?」陸聞喜有點不滿意,「我作詩也不錯的。」

    「什麼呀,你怎麼傻乎乎的。」我壓低聲音說,「這個會名義上是詩會,實際上就是個相親會。」

    「哦,怪不得,我一來就有好幾個小姐拿著寫了自我介紹的帕子塞給我,嚇得我趕緊跑了。」陸聞喜左顧右盼,「秋霜呢?」

    「她沒來。」我說。

    「哦。」他悶悶地應了一聲,於是在我旁邊坐定了,無聊地玩著手中的摺扇。

    我突然聽見有琴聲傳來,側耳聽了一會兒,覺得挺有意思,便站起身來朝迴廊中間走去。

    是盧宴月。

    他十指纖纖,撥弄著琴絃,時疾時徐,時輕時重,琴聲也便時而悠揚婉轉,時而古樸莊重。最後,他輕輕一按,琴聲以一個沉穩的尾音收束。

    真好。我心裡想著,哥哥說他頗通音律果然並非虛言。又看他平日裡板著的一張苦大仇深的臉,彈琴時竟也柔和了許多。

    「善哉!巍巍兮若太山!」未等我組織好稱讚的語言,旁邊一個清亮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5

    我轉頭看去,是戶部侍郎的女兒杜晴容。她爹和盧宴月他爹同在戶部,他們倆想必是很熟識的。

    盧宴月有些驚訝,隨後綻開了一個少見的笑容:「杜小姐居然識得這支曲子。」

    杜小姐平日裡說話輕言細語,剛剛想必也是沉浸去了曲子裡才那樣大聲叫好。此時她俏臉飛紅,小聲道:「我也是曾聽人彈奏過,才知道這首曲子。」

    「這曲子生僻,我聽說杜小姐學琴不久,居然已經識得這曲子,真是十分難得。」盧宴月道,「也只是我私心偏愛這首曲子,才多練了幾回,有些自小學琴的人也未必知道它呢。」

    盧宴月,很好,每次在我面前說話都能準確地內涵到我。若非哥哥說他這人就是有些古板,說話耿直,我定要認為他是故意針對我的。

    不過不巧,我知道這首曲子,我還會後面半支。

    盧宴月和杜小姐言笑晏晏,站到了一邊去,我便坐到了那琴凳上。

    他剛剛彈的是《高山》,我便彈一首《流水》。我心裡想著,這次可不能再彈錯,叫他看輕了去。

    琴聲錚錚,流水錚錚,琴聲汩汩,流水汩汩,從小溪至江海,從風平浪靜到驚濤駭浪,不過一把古琴、一雙素手而已。

    一曲終了,我急急抬頭想看他的神色,卻發現他剛剛站立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

    跟杜小姐聊天走到別處去了是吧……

    我咬咬牙,罷了,不聽就不聽,老孃下次不彈了。

    「洋洋兮若江河。」一個輕輕的聲音從我耳側傳來,「沈小姐琴藝進步非凡,宴月佩服。」

    我一轉頭,便看見他站在我身後離我極近的地方,微微垂著頭,我一轉過去就與他四目相對,我的額頭差點碰到他的鼻子。

    他如果不是老是板著一張臉的話,還是挺好看的嘛……我這樣想著,卻看見他的臉上驀地染上一抹緋色,然後飛快地向後退了幾步。

    「宴月逾矩,請沈小姐見諒。」

    ……真掃興。我剛覺得他順眼了點,結果他馬上又恢復了那老古板的樣子。

    「嗯……」我感覺氣氛有些尷尬,便岔開話題道,「盧公子才是琴藝高超,星移獻醜了。」

    只見盧宴月頭低得更低,道:「沈小姐謬讚。」

    「星移,你幹嘛呢?」陸聞喜突然出現,「哎,學霸也在啊。」

    他看看我又看看盧宴月,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不愧是學霸,居然在這裡切磋琴技,厲害厲害。」

    盧宴月被他這麼一擠兌,結結巴巴地不知說什麼好。我剛想張口說句什麼解圍,陸聞喜扯著我道:「星移,你看看那是不是杏花釀,你不是想喝好久了嗎?咱們去喝點?」

    我被陸聞喜的話一下子說懵了,下意識地看向盧宴月,就見他臉色微紅,垂頭道:「是宴月沒有眼色,打擾二位敘話了。」

    沒等我回話,盧宴月就行了個禮,告辭了。

    「等等……」我抬腳想去追,發現袖子還被陸聞喜抓在手裡,只能站在原地跺腳。我指著陸聞喜,一口氣提不上來:「我……我什麼時候說要喝杏花釀了!」

    「這不是看你被迫和學霸討論功課,來解救你了嗎!」陸聞喜道,「就你那點墨水,準要被他懟得姓啥都不知道。」

    「你……」我攥緊了拳頭,內心一遍遍地告訴自己:要大方得體,要大方得體……

    「難道……」陸聞喜看著我的表情,恍然大悟,「你居然喜歡討論功課?」說著表情沉痛起來:「唉,你終究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人。居然也變成了一個愛討論功課的學霸。」

    我沒忍住,還是打了他一拳。

    6

    不知不覺,我就快要及笄了。

    比我大一歲的邱邱去年辦了及笄禮,搞得很盛大,還請了全國有名的戲班子來唱戲。我也不甘示弱,央著我爹請了皇上親封的「天下第一舞姬」來跳舞,還請了「國樂聖手」萬先生來奏樂一曲。

    萬先生各類樂器均精通,尤擅撫琴,是大夏所有學琴之人的偶像,但年事已高,數年前就已經不收弟子了。這次還是看在他侄子與我爹有交情的份上才好不容易將他請來,我少不得向他好好請教一番。我心裡琢磨著,要是得了萬先生同意,我便在及笄禮上與他合奏一曲,這也算是我學琴生涯的高光時刻了。

    當然,還有一點小心思。

    邱邱及笄禮的時候我沒看見盧宴月,旁敲側擊地問了問,說是盧公子準備參加下一屆的科舉,正在家埋頭苦讀呢。除了皇上的邀約,其他活動一概婉拒,只由他父親帶了禮品來。

    我想,科舉在兩年之後了,我的及笄禮,他豈不是也不來?

    那可不行。我心裡暗想,如果把萬先生請過來,作為一個學琴之人,怎麼的也得來看兩眼吧?

    及笄禮當天我卯時就起了床,對著鏡子開始梳妝打扮,足足花了大半天才將一身的行頭打理完畢。我穿著大紅色的長裙,戴著滿頭的金色首飾,臉上被塗滿了脂粉。從小教養的嬤嬤一邊給我梳頭一邊笑道:「我們星移出落成大姑娘嘍,真漂亮。」我望著鏡子裡的美人,美人羞澀一笑。嬤嬤又道:「及笄禮畢,就要談婚論嫁了,也不知道哪家的少爺有福氣娶到我們星移大小姐。」這下我的臉是真紅了,連忙拍著嬤嬤的手:「嬤嬤別亂說,星移才不想嫁人呢,星移只想待在沈府,和爹孃哥哥和嬤嬤一起。」

    「還害羞起來了。」哥哥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門口,「現在說著不想嫁人,說不定過幾日嫁衣料子都選好了呢。」

    「你又取笑我!」我瞪他。

    「好啦,時辰快到了,賓客都來了。」哥哥牽起我的手,「大小姐,出來吧。」

    滿目的紅綢看得我眼花繚亂。一路走來,院子裡已經堆滿了送來的禮品。我隨著哥哥走進大堂,諸位賓客的目光齊齊匯聚到我身上。此起彼伏的稱讚聲傳來,大多是說「沈家有女初長成」「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啊」。

    我保持微笑,大大方方地站在前方施了個禮,眼神掃視了一週。陸聞喜坐在最靠前的位置,他朝我笑笑,比了個大拇指;邱邱坐得稍微靠後,和宋秋霜坐對面,她用口型對我說「漂亮」。

    我又看了看左邊,忍不住又看了看右邊。

    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又再次睜開。

    盧宴月沒有來。

    他必然沒有來。他要是來了,我第一眼就能看見的。

    7

    「星移,萬先生已經在等了。」哥哥低聲對我說。

    我點點頭,又十分規矩地向萬先生行了師長之禮,而後坐在了萬先生旁邊的琴凳上。

    琴是好琴,萬先生身前的那把,是古代名琴「天樞」,我身前的這把是前朝名家親制的琴「雅意」。

    萬先生朝我點頭示意,撥響了第一根琴絃。

    我勾起嘴角,起勢跟上。

    《鵲踏枝》。

    明明沒有排練過,但我與萬先生合奏卻並不吃力,萬先生不愧是一代大家,不僅彈琴行雲流水,還能照顧到我的水準,時緩時急,給我引導,又不至於鋒芒太盛,使我被壓制。

    曲漸入高潮,在一片「錚錚」的鵲兒歡叫聲中落下帷幕。

    一曲終了,臺下眾人叫好,我依舊規矩施禮。

    「丫頭果然孺子可教。」眾人將琴收起來時,萬先生突然對我說。

    「星移不過是初入門者,與萬先生合奏真是班門弄斧了。」我連忙道。

    「不用謙虛。」萬先生說,「幾年前同樣的曲子還磕磕絆絆彈錯音,今日再彈卻已經內化於心,指法、節奏、情感都大有長進,除了沈小姐勤於練習之外,足見天賦過人了。」

    這首曲子是我近年來練得最多的一首,自然進步神速,但我又有些困惑萬先生怎麼知道我前幾年彈《鵲踏枝》是什麼樣子?難道我爹之前告訴過他?

    然而我魂不守舍,便也無暇與萬先生詳談,只感謝了他不辭辛苦來參加我的及笄禮。將萬先生送進雅間休息後,我便又回到前廳與客人們飲酒交談了。

    一撥又一撥的客人們來與我敘話,我也得體地一一回應,然而人影幢幢,卻沒有我心心念唸的那一抹,因此之後的流程我也提不起興致來,連帶著剛剛與萬先生合奏的興奮勁兒也弱了不少。

    8

    月上中天,賓客們也三三兩兩地離開了。邱邱離開時搖著我的手:「星移,你怎麼有點不高興的樣子?誰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去打他一頓!」

    一句話把我逗樂了。我搖搖頭:「沒有。只是累了。」

    他原本也沒有說要來,何談爽約呢。

    邱邱大大咧咧地拍拍我的肩膀:「那你看樣子累得不輕,好好休息呀!」

    我在門口目送邱邱家的馬車遠去,又抬眼看了看月亮,自嘲地笑了笑,搖搖頭準備關上門。

    「沈小姐!」

    我的腳步頓住。疑心是自己聽錯了。

    然而噠噠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這聲音便更清晰地傳入了我的耳中。

    「沈小姐!」

    我連忙轉過身去,就看見月光下一身水藍色長衫的少年立在我面前。他臉上泛著薄紅,微微喘著氣,額頭上還布著細細密密的汗珠。

    他氣還沒喘勻,就先向我行了個大禮:「抱歉,我來遲了。」

    我將他扶起來,連連搖頭。

    我不敢說話,我怕一個忍不住,就帶上了哭腔。

    我以為他不來了。我從十幾天前開始試今日的衣服和妝容,從卯時期待到申時,又從宴會開始一直失望到宴會結束,我以為他不來了。

    可是他既然來了,那些糾結失望就都不作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