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節 春桃園外

    「我要納妾。」顧裴一進門便喝退下人,對我說道。

    我不理他,依舊自顧自地繡衣服,懷孕已經 5 個月了,但我的繡功依然粗糙得緊,從被診出懷孕到如今,雖然日日繡,卻只有兩套能見人的。

    顧裴見我不理他,又大聲說道:「夫人,你聽到了嗎?我要納妾。」

    唉,我放下針線和衣服,緩緩站起身,「夫君要納妾那就納吧,但不知,夫君可有中意的人選?」

    顧裴語氣也稍稍放緩,「服侍我的小玲看著挺機靈的,要不就她吧。」

    我福身,「妾身曉得了,這便去安排。」而後便喚來管事的嬤嬤安排下去。

    顧裴坐在上座喝茶,我有些疲憊,便說道:「春日暖暖,妾身有些乏了,就不陪夫君了。」

    小香扶我回到房中,剛關上門,她便忍不住抱怨:「小姐,我就說那個小玲心術不正,勾引姑爺,你偏不信,現在可怎麼辦啊?」

    我笑著倒了杯茶給小香,「消消氣啊,是,我們小香最聰明伶俐了,你說這姑爺怎麼就沒有看中你呢?」

    小香喝完後將茶杯放在桌上,「小姐你怎麼還有心思打趣我呢?說句不好聽的,想想家裡的夫人,老爺偏愛趙姨娘,夫人吃了多少苦。小香從小跟著你,可不想小姐也走夫人的老路。」

    小香提起母親,我也收起嬉皮笑臉,「我也不想走母親的老路,可是小香,這就是我們女人的命啊。我小時的玩伴,手帕交,哪一個不是懷揣著夫妻恩愛的希望出嫁的,現在又有幾個不是終日以淚洗面?自我十三歲那年,大姐姐回門,在母親房中哭訴大姐夫寵妾滅妻之時,我就已經不再抱任何幻想了。」

    我只顧著開解小香,不想小香卻哭得淚流滿面。我趕忙拿出帕子給她擦淚,「小香乖啊,咱不哭,不哭啊。」

    沒過幾天,顧裴就成功地納了小玲為妾。那天晚上,顧裴也許是怕我不高興,竟然沒有去小玲房裡,而是來了我房裡。

    我倆躺在被窩裡,我枕著他的胳膊,他另一隻手放在我的肚子上,不斷誇我賢惠,說此生有我無憾。

    看著他如此討好我,我突然覺得這個與我同床共枕的人竟然如此陌生。我寧願他告訴我,他就是看上了別人,我寧願他誠實地承認他的背叛。

    那些文過飾非的詞,將他的偽裝一點點擊碎,我轉過身,只想捂住耳朵,卻又不敢放肆,眼淚從眼角悄悄流出。

    顧裴是當朝尚書的大兒子,文采斐然,又貌比潘安,是京城多少少女的夢中情人。

    我能嫁給顧裴,也並非因為和他有什麼少年情誼,只是因為我爹當年也是朝中大臣,兩家門當戶對,我與顧裴又年齡相仿。

    我與顧裴剛成親時,也曾如膠似漆,情投意合過。他會在學堂下課後,特意去西街買我愛吃的糕點;也會時不時買些話本詩集給我打發時間;就連衣服,他也會親自幫我挑選樣式;我梳妝檯中的首飾,也多是他送給我的。

    我的手帕交當時都極羨慕我與他的感情。說我大概上輩子救了個大羅神仙,這輩子才能遇到這麼好的夫婿。

    而我,甜蜜的同時卻又常懷不安,大姐撲在母親懷中痛哭的畫面總是提醒著我,這也許只是包裹蜜餞的砒霜。

    成親不過半年,我便懷孕了。

    剛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有點難以置信,我很難相信我正在孕育一個全新的小生命,而且那個小生命,是我和顧裴生命的延續。

    雖然,我也清楚地記得,趙姨娘便是父親在母親懷孕時納的小妾。我努力控制自己的不安,努力裝作無所事事地與顧裴期待小生命的到來。

    即使,我在夢中常常夢見顧裴與其他女子嬉鬧,夢見他為了別的女人責備我是個妒婦。我常常半夜驚醒,後來我怕打擾顧裴,也害怕他知道我如此自私,便與他分房而睡。

    後來,我撞見小玲在為他更衣時上下其手,兩人曖昧不堪。我的心反而安定下來了,該來的終於來了。

    還好,我沒有完全淪陷。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顧裴竟然還在床上,他摸了摸我的額頭,「夫人,該起床啦。」

    他的表情太過溫柔,讓我瞬間好像回到了剛成親那一會兒。但是,我很快就想起來,是了,小玲今天要給我們敬茶。

    我吩咐小香給我洗漱,她給我選了顧裴親手給我打磨的玉蘭簪子,我搖搖頭,隨手選了根梅花簪子,那是我出嫁前最喜歡的簪子了。

    顧裴注意到了我倆的互動,問我怎麼不戴那根玉蘭簪子,我笑著回他,太貴重了,我捨不得。

    說著,順手把它放進梳妝櫃的暗箱中。

    我和顧裴到大廳時,小玲已經在大廳等著了。她一臉恭順,竟比往常還更順從了幾分。

    敬完茶後,顧裴囑咐我們好好相處,讓小玲要敬主母。我送了個翡翠鐲子給小玲,囑咐她要好好服侍夫君,派了兩個丫鬟服侍她。

    我向來不喜歡走這些過場,也不喜歡所謂的立威。一場本應劍拔弩張的好戲就這樣散場了。

    其實,我希望自己強勢些,就像對面宅子裡的吳氏一般,將府中事務管理得條條是道,吳大人的小妾也從來不敢興風作浪。

    我每每想拿出點正房的氣派時,卻又總是想到大家都是苦命人,乾脆算了吧,大家都不容易。

    我懷著孕身子不便,顧裴便多半宿在王姨娘,也就是小玲房中。府中巴結王姨娘的人便也多了,她也更加大膽,明目張膽往顧家的產業中塞人,今日是她表哥,明日又是堂弟,那些人仗著是王姨娘的親戚,雖沒有本事,卻極愛出頭。

    不少下人怨聲載道,卻又敢怒不敢言。

    我實在看不下去,便讓小香準備了點心,提著點心去書房找顧裴。

    我把點心放在顧裴的桌子上,一邊幫他磨墨,一邊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問他:「相公,你近日可曾去過咱家的米店啊?」

    顧裴放下手中的書,握著我的手,「沒有,父親近日為夫捐了個官,我疲於熟悉業務,沒有精力顧上那些。是有什麼事情嗎?」

    我把手抽出,從箱子裡拿出糕點,一邊放糕點一邊說:「也沒什麼事,就是前段時間,王姨娘的幾個親戚不是被安排進了咱家米店嘛。」

    我瞄了眼他,發現他面色如常,才繼續道:「好像那幾個親戚與其他人合作得不是很愉快。我就想著,能不能給他們換個地方。夫君你覺得呢?」

    顧裴拿起一塊糕點,卻說道:「夫人這是在向為夫告狀嗎?」

    我略抬頭看了眼顧裴,發現他正含笑看著我,不像是為我告狀而生氣,倒像是揶揄,心也稍稍放下。

    「相公說笑了,一切都是為了咱們顧家的產業嘛,我也不願王姨娘的幾個親戚就毀了咱們顧家的聲譽。」

    顧裴卻笑了,「既然如此,那這件事就交由夫人處理吧。你是咱們顧家的大少奶奶,說話也是一言九鼎,不必這麼拘謹。」

    我福身作揖,「謝謝相公提點,那妾身就不打擾相公了。」

    說完便轉身欲走,顧裴卻叫住我:「錦娘,今晚我去你房中。」

    得了顧裴的准許,我便叫來王姨娘,告知她我將她的親戚從米店調去染坊,派他們去染坊學學染布。又告誡她,要管好自己的親戚。

    送走王姨娘,我才靜下心來思索顧裴的反應。才發現,顧裴可能誤會我是受不了他的冷落,是在他面前爭寵,所以才那麼高興。

    突然覺得有點可笑,原來他喜歡女人爭寵的戲碼,就像我們喜歡看狗打架一樣。

    可惜,我不喜歡。

    夜裡,顧裴來我房中時,我正在繡衣服,懷胎已經八個月,我卻還只繡好了兩套小孩子的貼身衣物。

    母親說,孩子的貼身衣物得自己繡,買的衣服往往圖快,繡得粗糙又有一大堆線頭,會磨身,小孩子容易起紅疹。

    小香扶我起身作揖,他趕緊走過來扶著我,「這又沒有外人,夫人何必如此多禮。」

    我笑了笑,他接著說道:「夫人,夜深了,咱們早些安歇吧。」

    躺在床上,我跟他說了我對王姨娘親戚的處置結果,也說自己提點了幾句王姨娘。他不甚在乎,只是親了親我的額頭,讓我安心睡覺。

    我半睡半醒之時,他突然問我:「錦娘,你好像很久沒戴那支玉蘭簪子了,明天戴戴它好嗎?我想看看它。」

    我只當作沒聽見。

    第二天我醒來時,顧裴已經走了。公爹最近為他捐了個同知,他剛上任,也比較忙。

    小香伺候梳妝打扮,我凝視鏡中的自己,頭上是小香為我挑選的桃花簪。

    良久,我終於緩緩伸手,取下桃花簪,從暗箱中拿出那支玉蘭簪子,翡翠做的,晶瑩剔透。

    我將簪子遞給小香,「今天天氣好,戴這支吧。」

    小香喜極而泣,連連點頭,忙為我戴上。

    我見小香如此不爭氣,連忙遞手帕給她,罵她「傻丫頭」。

    懷孕已經八個月,大夫讓我多走動走動,有助於保持胎位正常。

    我聽人說西院的桃花開了,便讓小香陪我去西院賞桃花。

    到了西院,我才發現桃花竟已大開,倒真是「桃花春色暖先開,明媚誰人不看來。」

    看著盛開的桃花,我一時玩性大發,連忙讓小香去取筆墨。小香不放心我,又見我難得心情不錯,還是轉身去了書房。

    春風拂過,吹落片片桃花,竟像下了場桃花雨。

    我正沉迷於眼前美景,竟對身邊衝過來的小孩毫無察覺,待反應過來之時,我已經倒地,意識逐漸渙散。

    恍恍惚惚間,我彷彿聽見小香在喊救命,又似乎看見很多人進進出出,好像還有很多人讓我用力,又隱約聽見有人說孩子。

    是了,孩子,我的孩子,我要用力,可是我好累,好想睡覺啊。

    我正迷迷糊糊睡著之時,彷彿看見母親在哭泣,母親在罵趙姨娘,母親說哥哥是他的心肝寶貝。

    我又看見了大姐,大姐在向母親訴苦,母親讓大姐一定要生下兒子,只有兒子,才是大姐真正的依靠。

    是了,我在生孩子,我在生我和顧裴的孩子,雖然顧裴不要我了,可是我有孩子了。我要努力生下我的孩子。

    我再醒來時,小香正坐在我身邊打瞌睡。我想說話,卻發現喉嚨似乎黏在一塊,嗓子根本說不出話來。

    我使盡全身氣力,終於發出了嘶啞的聲音,「小……小香……孩……孩子……呢?」

    小香終於被我喚醒,「小姐,你醒啦。快來人吶,小姐醒了。」

    我堅持問:「孩……孩子呢?我……我的……孩……子。」

    小香終於聽到了我的問題,說孩子沒事,我生了個千金。

    聽到孩子沒事,我便放心地又昏睡過去。

    再醒來時,小香正在哄孩子。我看著小香和孩子,突然想,要是隻有我們三個那該多好啊。

    小香終於發現我醒了,正要大喊,又反應過來身邊還有孩子。便半扶著我起來,又抱著孩子給我看。

    小孩子正睡著,臉紅嘟嘟的,看起來像只猴子。

    我拿手輕輕碰了下她的臉,軟軟的,不禁笑了起來。

    我讓小香把孩子給奶孃抱著,我還有病著,怕把病氣傳染給孩子。

    「小香,我這次出意外,現在有查到原因嗎?」

    小香搖頭,「沒有,姑爺他將府中盤問了個遍,並無異常。小姐,當日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突然就倒地昏迷了呢?」

    「當日,你走了之後,我就站在桃花樹下看桃花。突然,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跑了出來,撞到了我,我躲避不急,就被撞倒了。府中近日可曾出現這麼大的小孩?」

    「七八歲的小孩?我想想啊。」

    「啊,有了,那日,王姨娘的堂弟一家人來拜訪王姨娘來著,小姐你說,會不會是王姨娘她……」

    我連忙喝止:「別亂說話,你等下去王姨娘身邊,把那個小孩帶過來,我問問他吧。記住,不要說為什麼。」

    小香下去了,我的思緒卻無比混亂。真的會是王姨娘唆使的嗎?還是說,真的只是意外?

    難道後院之中,真的不能安生嗎?非得爭個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嗎?

    我叫小花來幫我洗漱,待洗漱完畢,才問道:「近日府中可有發生什麼事嗎?」

    小花扭扭捏捏,半日才說:「回稟大少奶奶,王姨娘被診出喜脈。大少爺吩咐讓她靜養,任何人……任何人不得打擾。」

    我略思索,「王姨娘有喜了?這很好,這樣吧,你待會吩咐下去,再撥兩個人去照顧王姨娘,讓大夫每日過來給她把脈。至於補藥那些,讓大夫不用有顧慮,直接開,也不用向我報備,直接走府裡的賬。」

    我再想了想,似乎也沒有什麼,便讓她下去了。

    小香回來,卻說那小孩已經出府。我讓小香找幾個人把他帶過來,「但是,注意態度,不要嚇到他。」

    剛醒來,精神還有些不振,我便讓小香扶我回床上躺躺。

    顧裴卻在此時進了門,他揮手讓小香下去,自己扶著我去床上躺著。

    他嘴裡唸叨個沒完,我卻絲毫沒有興趣。

    「夫君,孩子取名字了嗎?」

    「取了,叫嫣然,正所謂『桃花嫣然出籬笑,似開未開最有情。』她是你在看桃花的時候生的,可見與桃花有緣。你喜歡嗎?」

    「嫣然……顧嫣然,好名字,妾身代嫣然謝過夫君。」

    顧裴突然握住我的手,「錦娘,此次辛苦你了,我以後定會好好補償你的。此次你暈倒,王姨娘跟我說了,是她堂弟的兒子不小心撞倒的你,小孩子一時驚嚇過度,所以跑了。我已經責罰過王姨娘了,也辭退了她堂弟,你看,咱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行嗎?」

    我默默抽回了手,「夫君,你真的覺得這是意外嗎?我剛剛出事,她就有了身孕,或者說,她剛剛有了身孕,我就出事,這未免太過巧合了吧。」

    顧裴又過來抱我,「錦娘,你看你和嫣然也沒有事,現在王姨娘又有了身孕。你不是向來最善解人意了嗎?我已經罰王姨娘禁足兩個月了,你要是還有氣,等她生下孩子再處罰她好不好?」

    我從顧裴的懷中掙脫,「好,我理解你,我不鬧。你走吧,我想休息。小香,請姑爺出去。」

    小香從門外進來,顧裴看看我,我便轉身背對他,他嘆了口氣,終於還是走了。

    待他走了,我才轉過身來,「小香,那孩子不用去找了,就這樣吧。」

    小香還欲勸我,我卻已經閉眼裝睡了。

    母親說得對,所謂後院,不過就是東風壓倒西風,西風壓倒東風。

    許是因為愧疚,顧裴那段時間對我殷勤至極,日日來探望我們母女不說,還特意派馬車請了我母親和大姐過來陪我。

    他卻不知道,我雖然想念母親和大姐,卻從來不願見到她們,每次見到她們,我都只會想起女人的宿命。

    母親與大姐帶了很多小孩子的衣物給我。母親說,就知道以我的繡工,肯定繡不出幾套衣物,何況那小姑娘還出來得這麼急。本來打算滿月之時送給我,未料到顧裴竟如此擔心我,親自上門請她們來陪伴我,便也就先帶過來了。

    大姐說,她這麼多年繡了各種小孩的衣服,沒想到,先給嫣然用了。嫣然是個聰明的,知道先出生的孩子更多人疼。

    聽著她們的話,我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感覺到了溫暖。母親和大姐婚姻不幸福,卻從不影響她們愛我。

    然而,等顧裴走了,母親卻又說道:「這嫣然固然是好,但終究不是個帶把的。母親那裡可還有好多男娃的衣服。你呀,還有你大姐,可得加把勁。等這次回去了,我就再去拜拜菩薩,你們倆也得跟著我去。」

    我無奈,只得推脫,「母親,我知道了。但是我才剛剛生下嫣然,身體還沒恢復,你不要催我嘛。你催大姐,大姐比較重要。」

    果然,母親話鋒又轉向大姐,「對,靈娘,過幾天你便跟我去城南拜拜菩薩,我聽說,那裡的菩薩可靈了。」

    我聽著母親和大姐聊天,這是我第一次,聽她們聊這些話題,不覺得悲慘而覺得略有暖意。

    母親和大姐在顧府住了兩天,大姐夫和父親便差人將她們接走了。我雖然有點不捨,但更多是慶幸,我終於可以耳根清靜了。

    母親和大姐走了,我便也懶得與顧裴裝所謂的伉儷情深,對他又回到了之前不冷不熱的態度。

    也許是閉門羹吃多了,顧裴也拉不下面子,嫣然的玩具他還常常差人送過來,卻不再往我房裡跑了。

    直到嫣然滿月,公爹決定大辦,說要給顧家的長孫女長長臉。我的不少手帕交也受邀。

    那一天,我的手帕交們個個都穿得珠光寶氣,像是來參加選美比賽一般。想起來,未出閣前,我們每次約會都是這樣,大家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憧憬著自己的理想夫婿。現在,我們不談理想夫婿了,只討論家裡的負心漢和小妾。

    我很想說,我們不要聊負心漢和小妾了,但是又想到,我們還能聊什麼呢?

    孩子嗎?又會戳到多少人的痛處?

    那天晚上,顧裴喝得醉醺醺的,我與小香伺候了他半夜。為了照顧他,我便與他睡在一處。

    早上,我還在睡覺,突然有人摸我的臉,摸得我癢癢的,強行把我從睡夢中揪醒。

    我睜開睡眼,發現是顧裴正對我上下其手。我一把拍開他的手,「你幹嗎?」

    他的手又不聽話,繼續亂動,「錦娘,我們給嫣然生個弟弟好不好,湊個好字行不行?」

    我一聽他這話,全身都警惕了,卷著被子遠離他,一邊又對外喊:「小香,快來伺候姑爺起床。」

    小香立馬就要推門而進,顧裴無法,只得起床。

    我趁小香出去打水,趁機對他說道:「夫君,我不想再挺著八個月的肚子,卻被人一不小心地撞倒,去闖死門關了。你的這個好字,我怕是湊不成了。」

    顧裴聽我又提起被撞倒一事,也有些生氣,「錦娘,那事就是個意外,王姨娘她但凡有點心機,也絕不可能讓她侄子去撞你。而且你和嫣然也安然無恙,你向來最賢惠,這次也別鑽那牛角尖,好嗎?」

    我正欲反駁,他又接著道:「但是,生孩子、伺候夫君是你的本分,你以後切莫再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了。」

    他又坐下,摟著我的肩膀,調整了下語氣,「好了,方才是為夫唐突了夫人,今天晚上,我再來你房間好不好?自從你懷了嫣然,咱倆就沒有親熱過了,夫君也想你。」

    此時,小香端著水盆進來,我欲起身伺候他。他卻讓我再睡一會兒。

    我也懶得裝所謂賢惠,乾脆蒙上被子睡個回籠覺。

    半睡半醒之間,彷彿有人在親我的額頭。

    顧裴晚上過來時,我正在喂嫣然喝奶,府裡雖然找了奶孃,但我漲得難受,倒寧願自己喂嫣然。

    見顧裴來了,我便讓嬤嬤抱走嫣然,伺候他洗漱。

    夜裡,他突然對我說:「嫣然,還是讓奶孃喂吧,我以後常來你這裡。」

    我並不答話。

    顧裴果然遵守信用,接下來幾日,見天往我房間跑。

    王姨娘也許是慌了,竟將自己的貼身丫鬟小梅送給了顧裴。顧裴倒是來者不拒,當天便派人通知我準備納妾事宜。

    這後院,又要熱鬧起來了。

    納小梅的那日,顧裴卻又來了我房中。

    我打趣他,「新婚之夜,獨留新娘在房中,自己卻跑到其他女人這裡,你可真是狠心,就是苦了我,怕是要被她怨慘了。」

    顧裴只是抱著我,但笑不語。

    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身欲走,他卻用力一拉,我又跌坐在他懷裡,「夫人這可是吃醋了?夫人放心,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誰敢怨你?況且……夫人可莫要忘了,為夫此生只夫人一個新娘。」

    我被他說得臊得慌,又起身欲走,他卻將我橫抱起來,而後又輕輕地將我放在床上,欺身而上。

    夜裡,他已經在我身邊睡著,我聽著他綿長的呼吸聲,突然想到他納王姨娘時,我心中還滿是苦澀,而今天,竟已毫無波瀾了。

    仔細算算,時間不過才半年。

    陸姨娘,也就是小梅,過門沒幾天,王姨娘的禁足也解了。

    那天一早,王姨娘挺著孕肚給我敬茶,我伸手接茶,茶杯卻不小心打翻了,滾燙的茶水倒在她身上,燙得她手都紅了。

    我正欲叫人打冷水給她泡泡手,她卻突然下跪磕頭,「妾身知錯,都怪妾身堂侄貪玩,不小心撞倒夫人。但是妾身發誓,此事絕非妾身謀劃,求夫人明察秋毫。」

    我被她嚇了一跳,抬頭卻見陸姨娘和顧裴正站在門口,顧裴臉色不虞,陸姨娘卻藏不住滿臉喜色。

    我看看顧裴,又看看跪在地上喃喃自語的王姨娘。一如當年,母親罰跪趙姨娘,父親斥責母親。

    顧裴走過來扶起王姨娘,吩咐人將她帶回房中,而後又讓下人都下去。

    小香不放心地看著我,我使了個眼神,示意她聽話。

    待下人都退下,顧裴才看向我,「錦娘,這是怎麼回事?」

    我問他:「我說是她自己打翻的茶水,也是她自己突然下跪磕頭的,夫君你信嗎?我說我確實不相信她,但從未想過趁她懷孕刁難她,夫君你信嗎?」

    良久,顧裴才回道:「你先回房休息吧,王姨娘現在身懷六甲,敬茶那些虛禮便也免了,讓她安心養胎。」

    說完,他便拂袖而去。

    小香扶我回到房間時,嫣然正哭鬧個不停。是了,奶孃被我辭退了,我出去這麼久,嫣然該是餓慘了。

    我連忙抱過嫣然,解開釦子給她餵奶。嫣然剛到我懷裡,便止住了哭聲,趕緊湊到她最熟悉的地方,用力吮吸。小孩子胃小,沒多久便喝飽了,在我懷裡安然入睡。

    小香要抱走嫣然,我沒讓。我看著懷裡的小嫣然,她的小臉粉嘟嘟的,小嘴也肉嘟嘟的,睫毛卻和他父親一樣,又長又濃密。

    我輕輕地親了她一下,「小嫣然,你說孃親該怎麼辦啊?」

    下午,顧裴的隨從來報,說是顧裴今夜要去赴宴,要在外面過夜。

    夜裡,我帶著小香偷偷溜進王姨娘房裡,小香用毛筆有一下沒一下磨她的臉。

    半晌,她終於悠悠轉醒,打了個哈欠,嘴裡問道:「誰呀?」

    我站在床前,沉聲道:「是我。」

    王姨娘一下便徹底驚醒,拉過被子,努力蜷縮到另一頭,並作勢要喊人。

    我一把爬到床上,捂住她的嘴,「王姨娘,你別怕啊,我不是來追究你今天誣陷我這件事的,只是,我們共事一夫,需要好好談談。你覺得呢?你要是願意,就眨眨眼。」

    她眨了眨眼,我便放開了她。她卻依然驚魂未定,滿眼恐懼。

    我抓了把椅子坐在她床頭,「別那樣看著我,我又不會吃了你。王姨娘,我就是有點奇怪,按理,我對你雖不親近,但也從未刻薄過你。你為何非要這樣陷害我呢?」

    「夫人說笑了,妾身對夫人感激不盡,何曾敢陷害夫人,夫人莫要冤枉妾身。」

    「別裝了,夫君不在,收起你這副可憐模樣。今天的事,咱們都心知肚明。你說,那陸姨娘曾經是你的丫鬟,今日卻與你平起平坐,你覺得她對你還會如以前一樣忠心耿耿嗎?我要是願意拉攏她,你覺得她會選擇誰呢?夫君雖未必信我,但是我只要在夫君心中種下一顆小小的懷疑的種子,你說他以後再見你天真無邪的面孔,是不是也會噁心?」

    王姨娘也很快恢復鎮定,「夫人既然這麼有把握,為何不去拉攏陸姨娘,去向夫君告發我呢?」

    我笑了,慢慢湊近她,「你以為我不敢嗎?你以為如果真鬥起來,我會怕你嗎?這府里人多眼雜的,一不小心藥材放錯了,把保胎藥變成了滑胎藥;或是哪天走在路上,不小心被人撞了;又或者是地板鬆動了;又或者房間裡出現陌生男人的信物。這些把戲我從小就看多了,王姨娘是也想見識一下,或者是想在我身上實踐實踐?」

    王姨娘只是沉默,我理了理她的頭髮,「別怕,我說了我今天不是來殺人滅口的,我是來跟你建立君子協議的。」

    「君……君子協議?」

    「是啊,我相信你肯定不是覬覦我的正妻之位,畢竟,沒了我,夫君也不可能把你扶正的,你的孩子無論如何,只能是庶出。你若是希望夫君能夠像二叔一般,寵妾滅妻,對你寵愛有加,那也憑你本事,我決不干擾。但是你若是再敢對我下手,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說完,我又平復了下語氣,儘量溫柔地問:「王姨娘,你願意簽訂我們之間的君子協議嗎?」

    王姨娘愣了良久,而後點點頭。

    我把她的手放進被子裡,幫她掖了掖被角,「這樣才乖嘛,好好睡覺啊,祝你好夢。」

    第二天,便聽說王姨娘昨夜做了噩夢,受到驚嚇,竟發起高燒。

    我剛派人去請大夫,前廳卻一陣吵吵嚷嚷。下人來報,說是對面的吳氏前來拜訪。說是來拜訪,但這氣勢,倒頗像尋仇。

    那吳氏是京城有名的悍婦,吳大人和他的一眾小妾被吳夫人管得服服帖帖的。她勇鬥小妾的各種事跡,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但我對她常常是敬而遠之,故而顧府與吳府雖毗鄰而居,我卻與她甚少來往。

    我到大廳時,吳氏正氣勢洶洶地坐在凳子上,手中緊緊地拽住茶杯,似要將它捏碎,見我來了也未曾起身。

    我便也未對她行禮,徑直坐到主凳上,吩咐小香為她倒茶,而後問道:「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大清早的,不知吳夫人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吳夫人卻突然對我怒目而視,眼中彷彿射出道道寒光。

    「有事,當然是有事了。只不知顧少夫人可知道昨夜顧大公子在何處,與何人在一處?」

    我笑道:「夫君只說赴宴,卻並未告知我赴何人之宴。奴家一尋常婦人,向來只管後院的事,不敢置喙夫君交際。只不知,吳夫人為何突然問起我夫君的行蹤了?」

    吳夫人將茶杯狠狠放下,「咚」一聲,嚇得我打了個戰。

    「哼,你不知道你夫君在哪,我卻知道。你夫君昨夜根本就不是去赴宴,他是去了清風館狎妓。」

    我端過茶杯,輕輕吹了吹,喝了口茶,後輕輕將茶杯放下。

    「吳夫人慎言,我夫君雖非聖人,但向來坐戒垂堂。吳夫人切莫胡言,壞我夫君的名聲。」

    吳夫人卻笑道:「哈哈哈,我胡言?我告訴你,昨天,你夫君邀約我夫君去清風館狎妓,人證物證俱在。我好心來提醒你看好自己的夫君,不要帶壞他人,卻被你倒打一耙。看來你顧氏倒還真是『賢良淑德』。」

    說完,她便甩袖而去。

    待她走後,我問小香,顧裴在哪裡。

    小香說,顧裴正被公爹罰在祠堂跪祖宗,面壁思過。

    「小香,你去幫我打點一下東西,順便讓下人備好馬車,我帶嫣然回家陪陪母親。」

    回林府不過大半個月,顧裴也曾試圖接我回去,被我拒絕了。母親也逐漸從與我一同聲討顧裴,慢慢倒戈到顧裴那邊,催我回顧府。

    我不願意,仍在林府多待了一個月,父親終於看不下去,在飯桌上當眾斥責我不懂事,讓我趕緊收拾東西回顧家。

    臨行前,我問母親,她究竟如何能夠和父親過一輩子的。

    母親握著我的手說,有孩子,就有希望,就能忍著看他抬進一個又一個姨娘。

    我又問她,那為什麼小時候她常常罵我和大姐。

    她笑道,我果然是個記仇的姑娘,「大概當時年少,心中仍有不甘,覺得他所以偏愛趙姨娘,就因為我生的是女兒。當年是母親錯了,母親該對你們好一點。」

    母親的眼睛泛起點點淚光,我抱住她,「沒事兒的,母親,我現在都懂了。」

    顧裴在門外等我,上馬車時,他試圖伸手扶我,我提起裙襬,徑自登上馬車。

    馬車內,我抱著嫣然,顧裴與我對面而坐,一路相顧無言。

    馬車停在顧府門外,顧裴先下馬車,我坐在馬車內,遲遲未動,我想叫馬伕接著駕馬,不管去哪裡,不要停下就行。也許它會帶我去戈壁荒漠,我不過幾天就死了;但也許它會帶我到一個鳥語花香的世外桃源中,在那裡,沒有顧裴,沒有母親,也沒有各種姨娘……

    直到馬車外響起小香的詢問,我才終於從沉思中被喚醒。

    我摻著小香下了馬車,顧府,還是一樣的莊嚴肅穆,死氣沉沉。

    我剛踏進顧府,便看見王姨娘正挺著她的大肚子在院子裡散步。大夏天的,外面暑氣逼人,她的臉被曬得通紅,卻還得裝作閒庭散步的樣子,也是難為她了。

    我卻不理她,抱著嫣然徑直回房。

    身後,彷彿聽見顧裴讓下人趕緊扶她回房間,怕她中暑。

    我一進房門,便將房門關上。顧裴在外面求我開門,我只作聽不見。

    嫣然已經七個月了,我在給她戒奶,她喝不到奶,整夜整夜地鬧我。我不放心讓嬤嬤帶她,乾脆讓小香和我晚上同睡,輪流照顧這個小祖宗。

    這天夜裡,嫣然又在鬧騰,我讓小香去衝點兒米糊,自己抱著嫣然哄她。

    顧裴卻突然之間衝了進來,帶著一身酒味,不知道又去了哪個風流場所。

    我抱著嫣然,空不出手,忙喊下人來幫忙。顧裴卻衝著我搶嫣然,我一面叫下人,一面護著嫣然。

    終於下人進來了,扒開顧裴,他卻死扒著桌子,怎麼也不願意走,其他人也不敢動他。

    嫣然被顧裴一鬧,哭得更兇了,我只能抱著她繞著房間四處走,「嫣然乖啊,嫣然不哭啊,剛剛是父親,不是壞人啊。嫣然乖乖,不怕不怕啊。」

    小香也終於端著米糊來了,我讓小香接過嫣然,而後才對下人指示:「小紅,去叫陸姨娘來,讓陸姨娘把大少爺帶到她房中去。」

    陸姨娘沒過多久,就火急火燎地過來了,我示意她扶顧裴回去。

    顧裴走後,嫣然終於睡了。但是可能真被顧裴嚇壞了,夜裡她總是睡得不安穩,頭上還冒冷汗。

    我連忙派人去請大夫,大夫說嫣然只是受到些驚嚇,喝點安神藥就好。

    我讓小紅送走大夫,而後又讓小香親自去藥鋪抓藥,並要求她自己煎。

    母親說,我對嫣然太過風聲鶴唳了,但我實在承受不起嫣然哪怕出一點小問題。

    隔日中午,我吃完飯正準備補會兒覺,顧裴卻又來了。

    我本想裝作睡著的樣子,他卻提前堵了我的路,「別裝了,我剛剛還聽見你說話的聲音。」

    我無法,只得轉過身,剛想起身作揖,他卻攔住我,「又沒外人在,別在意這些虛禮,更何況,你也不是真心的。」

    他雖說不必行禮,我還是稍稍起來一些,半躺著與他說話:「夫君說笑了,妾身不敢。」

    他卻看著我,「你有什麼不敢的?你嘴上說著不敢,心裡卻一直怨著我。我知道,你怨我納妾,可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我雖然納了妾,但從未寵妾滅妻,也給足了你尊重。」

    他拉過我的手,看著我,一臉真誠,「錦娘,我真的不知道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我們好好過行不行,你要是不喜歡我納妾,那我向你保證,我以後再不納妾了,好不好?錦娘,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