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意 作品

57 不像

 
這期間老夫人在院子裡遛彎時,倒是也聽見丫鬟婆子們的一些閒言碎語。

 
話題的中心是兒子的清客施舉人。

 
那舉人她見過不止一次,模樣清秀,人看著也靦腆,明明而立之年的人了,看著卻很年輕。

 
他長得好,還重情義。原配去了這麼多年一直守著,獨自帶著寡母和女兒過日子。

 
這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人家。

 
那時她還私下裡嘀咕,說是能嫁到這樣的人家女方也是有福氣,以後準準得一誥命。

 
卻誰料到,這次從普陀寺回來,就聽丫鬟們說,施家和桑家表姑孃的親事吹了!桑家表姑娘一回府就搬回薔薇苑住了,這擺明了是要和施家劃清界限,親事什麼的,以後也不用提了。

 
老夫人一腦袋漿糊,還問崔嬤嬤,施家是她以為的那個施家麼?桑家表姑娘,指的是擰月麼?施家和桑家有意結親,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她怎麼不知道?還有說她們親事吹了,又是因為什麼?是有人從中作梗,還是說之前那都是謠言,為防謠言鬧大,擰月才搬回薔薇苑住的?

 
經由崔嬤嬤解釋,老夫人才知道,桑家和施家沒議親。不過施家阿婆看中了桑家表姑娘,有意招為兒媳婦。只是桑擰月沒表態,倒是桑家的小公子,因為要請教施舉人學問,多往施家跑了幾趟。

 
至於說兩家的親事吹了,那也是有原因的。

 
就在桑擰月幾人出發去普陀寺前一晚,府裡不知道從哪裡刮來一股妖風,到處在傳桑姑娘之所以看中施舉人,完全是因為思念舊人——桑姑娘的前夫,同樣也是舉人,且長相也清秀文雅,不止和施舉人容貌上有幾分肖似,就連脾性都如出一轍的靦腆溫潤。

 
這謠言傳到施阿婆耳裡,聽說施阿婆接連在院子裡罵了好幾天。罵的是誰無從得知,反正再有人提及桑姑娘,施阿婆就面色鐵青,臉面也不給直接甩袖子走人。而施舉人這幾天都失魂落魄的,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憔悴了不少。

 
崔嬤嬤將這些告訴老夫人,老夫人一邊怒罵傳謠言的人圖謀不軌,又惋惜這樣一樁美滿親事不能成行。她甚至動了心,提議給兩家做個大媒,好促成兩家的姻緣,好險崔嬤嬤攔了一把,不然今天桑擰月指不定要面臨老夫人的“做媒”和“催婚”了。

 
不說老夫人多惋惜,只說將走到薔薇苑路口時,桑擰月和素心遙遙看到一個人站在那邊徘徊。

 
桑擰月當即頓住腳,素心過片刻才反應過來,“姑娘,那是施郎君吧?”

 
“應該是他。”

 
“他怎麼還追到這兒來了?昨天咱們一早搬家,施郎君是親眼看見的,那時候不見他說什麼,這時候又跑到路口堵我們,這若是讓侯府的丫鬟婆子們看見了,背後不定怎麼腹誹姑娘呢。”

 
桑擰月說,“嘴長在別人身上,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我行得正坐得直,自己問心無愧,也不怕他們背後指指點點。”

 
話落音就見那邊施行舟似乎也看見他們了,他遙遙衝這邊施個禮,而後站直身默默等待他們主僕走上前。

 
桑擰月深呼吸一口氣,帶著素心走過去。距離施行舟還有數十步時,桑擰月停住腳福了福身,“施郎君是在等我們麼?”

 
施行舟點點頭。

 
他這幾天肉眼可見的瘦了不少,他本就清瘦,看著蕭肅如青竹,此時卻給人一種瘦骨嶙峋、骨瘦如柴之感。

 
還是桑擰月第一次見他時穿的那身青色直綴,那時他穿在身上正合適,此時再看,卻有種人在衣裳裡打晃的感覺。

 
他面頰上還有著凌亂的鬍渣,讓他看起來憔悴又落寞,蒼老又疲憊。

 
桑擰月心中不忍,微微側過頭去。

 
施行舟聲音喑啞的說話,“桑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桑擰月想點頭,最終還是硬下心腸道,“我無不可對人言之事,施郎君有什麼話不妨明說。”又指指素心,“這是我的貼身丫鬟,我的事她都知曉。”

 
施行舟被拒絕,面上笑容更苦澀一些。但是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也要放得下。

 
原本他陷在一廂情願中,頭腦發熱,根本沒有察覺桑姑娘的迴避與婉拒。

 
可這幾天流言蜚語甚囂塵土,他被打擊的心如死灰。他夜裡一宿宿睡不著,那時就忍不住回想桑姑娘在他面前的所有形色。

 
她幾乎不笑,總是垂著頭躲避他的目光。即便有迫不得已的眼神交流,她也總是很冷淡,很剋制。那雙桃花眼中毫無遐思與嬌羞,卻全然是冷漠和抗拒。

 
施行舟不蠢不笨,他只是不想面對現實。

 
如今被現實一棍子打醒,他即便不想承認桑擰月對他無意都不行。

 
他頹喪、挫敗,想自暴自棄,想質問她,他究竟哪裡不好。可千言萬語,最終也只化為了一句,“我與……當真有幾分肖似麼?”

 
這個問題令他顏面喪盡,施行舟單手捂眼,突然覺得這幾十年的君子之德與修養,俱都崩潰在這一瞬間。

 
他終究是過不了這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