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阿房宮賦2

咸陽宮中一眾人等聽到這話又愣了愣。

“不是《阿房宮賦》?”扶蘇有些錯愕。

“還不是?”被先前的文段驚豔不已的蒙毅瞪大眼睛,隨機一臉氣惱:“這後輩好生無禮,怎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戲弄陛下?!”

其他人也一臉嚴肅的點頭⒛[]⒛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先是到陛下陵寢擾陛下安息,又說什麼六國聯軍貢獻秦始皇陵的屁話,現在又幾次三番拿別的文稿敷衍,這不是對陛下不敬是什麼?!

一直沒有說話的李斯覷著自家陛下的臉色謹慎道:“《過秦論》,此文莫非是......論秦之過?”

大殿中倏然一靜,嬴政的臉沉了下來,眸色深凝不怒自威。

蒙毅覺得難以置信:“論秦之過?可是剛剛那文段分明全是溢美之詞啊!”

可不是嗎!

大殿中各人的記性都不差,楚棠第一次提及這篇文章時,便說這些句子是在以實績映襯陛下的雄才大略,這段話將陛下之功勳表彰殆盡,怎麼也不會是論秦之過啊!

眾人或是茫然或是不忿,全都炯炯有神地注視著語出驚人的李斯。

李斯被看得壓力山大,在心裡捏了一把汗,才慢吞吞地小聲說道:“楚姑娘說她只念了其中一段,況為文之法,或有揚抑......”

他說得謹慎,其他人卻是聽懂了,這一段確實盡是誇讚,但萬一是先揚後抑呢?前面誇得天花亂墜,後面轉頭破口大罵也不是沒有,但這種手法用在自家陛下身上......滿殿文武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剛還對這段文句欣賞不已,覺得此文寫出了陛下精髓並決定尋來抄錄文稿日日誦讀的蒙毅頓時像是吃了蒼蠅般難受。

這還讀個啥啊!

粉轉黑的蒙毅當即目露兇光:“酸腐文人膽敢辱罵陛下!賈誼是吧,別讓我見到你!”

“......”

你本來也見不到啊......

有些生氣也有些無語的蒙恬默默捂臉,拽了一把自家傻弟弟的袖子:“你少說兩句!”

大殿裡陷入了詭異的寂靜,片刻後,還是嬴政開口打破僵局:“先前楚棠曾言及秦之......暴/政。”

他深吸一口氣,接著道:“朕倒是好奇此論是從何而來,且聽罷!”

看看後人,如何評價,他的大秦。

評價......他。

【歷代討論秦之興亡的作品有很多,賈誼的《過秦論》是其中最精彩的一篇,倒不是他的見解有多精闢獨到,分析有多鞭辟入裡,而是其文文采飛揚、鋪張縱橫、氣勢充沛,尤其是上篇寫得極好,讀來一貫而下、滔滔不絕,通俗來說就是,讀起來很爽。我願稱之為早自習醒腦神器!】

這段話得到了韓愈的認同:“所謂氣盛言宜。賈誼文氣盛大,形諸於篇章,自然長短高下皆宜。誦讀之,令人鬚髮噴張、似乘奔而行。”

他說來興起,又趁著興頭自顧自地吟誦了起來。

南宋。

書院中的朱熹同樣頻頻點頭稱讚不已,文氣盛則有先聲奪人之效,就是......

“這早自習不知是何物,晨讀麼?”

朱熹咂摸了一下,後人辦學頗見體系,似乎能汲取不少智慧的吧......!

【而且這段把政哥寫得太厲害了。賈誼:看我欲抑先揚!後人:忘記主題。】

楚棠一邊說一邊放了張自制的簡陋表情包,左邊一個漢朝打扮的人手持毛筆在竹簡上寫作,側邊一個圈上寫著:先揚後抑,論秦之過。左邊則是一群小人舉著白紙一樣的東西,上面清一色寫著:陛下好帥!陛下好帥!

直白的畫面看得水鏡下一眾人等忍俊不禁,紛紛捂嘴笑了起來。

秦朝。

蒙毅覺得自己的心忽上忽下的,這下又被吊得老高,他戳了戳自家兄長,不客氣地哈哈大笑:“這算不算,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蒙恬:......

感覺有些奇怪但又無話可說。

另一邊的扶蘇聽完楚棠的話若有所思:“楚姑娘那個時代對父皇的看法,似乎又有些不同。”

眾人點頭,心裡卻是在想大公子說得還是太保守了。豈止是有些不同,他們分明是對陛下極為喜歡,沒看陛下的陵寢前天天遊人如織嗎!

他們也顧不得楚棠前面的“戲弄之罪”了,小輩嘛,愛玩,可以理解。

漢朝。

直面暴擊的賈誼只覺心碎成了一塊一塊,為文之法、謀篇佈局、匠心獨運等一切巧思竟然全成了後人誤會的根源!他運思良久欲要論秦之過批駁始皇,結果親手推出了一群秦始皇的擁躉?!

“後人何故如此曲解於我!”

他咬牙,扭過頭決定眼不見為淨。

未央宮。

劉徹沉默了一會兒,神情頗有些古怪:“賈誼論秦之過,還論出了反作用???”

唐朝。

杜牧有些咂摸過味來:“我的《阿房宮賦》可無半分誇揄之辭,楚姑娘這般婉轉,難不成是為了先安撫一番那始皇帝?”

樊川居士一陣無言,後人總不能讀著讀著把《阿房宮賦》的主題也給忘了吧?!

【所以都到政哥墳頭了,怎麼能不來兩句呢?】

墳頭......

嬴政額角一跳,強迫自己忘掉這兩個字。

算了,朕不跟小輩一般見識。

【而且小杜噴得太狠了,我們有禮貌,不能先上來就罵。】

杜牧:......

好吧,繞一大圈果然是為了這。

北宋。

蘇轍看著笑得一臉自得的兄長只覺得心累,誰能想到兄長鬍亂玩笑一通竟然猜對了???

明朝。

朱元璋陰陽怪氣:“這可真禮貌,不止是秦始皇,連李斯都要拉進來誇一遍。千古一帝還禁不住這點罵嗎?”

你嘴漢武帝的時候可沒見這麼

多鋪墊啊!

水鏡下的眾人各有心思,咸陽宮中的諸人卻是喜憂參半,喜的是楚棠他們並未人云亦云,憂的是,《阿房宮賦》原來也是一篇論秦之過的文字。

一時間,他們的臉色都慎重起來,緊張地盯著水鏡中的女子,看她會吐出何種驚人之語。

楚棠並不知道正被異時空的老祖宗這樣熱切注視著,經過前兩段朗誦的鋪墊她終於完全克服了社恐的窘迫,清清嗓子進入正題。

【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清澈的聲音抑揚頓挫,嬴政的眼睛隨之動了動。他少年繼位,承前之志,奮六世之餘烈,中的一統天下,定鼎中原,其間艱難險阻自不必言,但在杜牧筆下,竟不過“畢”“一”之間,可數代先王,盼的不就是這個“畢”、這個“一”麼?

漢朝。

賈誼忍不住站了起來:“秦軍以摧枯拉朽之勢統一六國,杜牧寥寥幾語竟也似重現秦軍之勢,真乃生花妙筆!”

他也沒心思為《過秦論》被後人曲解而不滿了,他要好好聽一聽杜牧的文辭!

楚棠的聲音仍在繼續,她的朗誦不疾不徐,除了一開始有些緊張之外,後面就漸入佳境,眾人聽著,彷彿當真來到了阿房宮似的。

綿延三百餘里的宮殿隔離天日,從驪山北起一路向;西直通咸陽,渭水、樊川繞在宮牆之間,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簷牙高啄。美輪美奐的建築各依地勢,殿宇參差錯落、人工天巧。迴環曲折的宮室像蜂房、又像水渦,不知道矗立了幾千萬座。

一橋架水似龍騰,萬道通閣如霽虹,高高低低直讓人不知其所。歌臺暖響,如在春日;舞殿冷袖,恍覺風雨。一日之內,一宮之間,竟至於“氣候不齊”......

秦朝。

蒙毅忍不住感嘆道:“這阿房宮當真繁華啊......”

連扶蘇都有些恍神:“大秦竟是建造瞭如此華美的宮殿麼?”

“這杜牧寫得好像真見過阿房宮似的。”

蒙恬也被這華麗的描繪攝住了,若非親眼所見,怎麼能刻畫得這樣華美,如臨其境?

另一邊,李斯沒有參與討論,他到底精於文墨,恍惚之後立即咂摸過些味來。

先前他與陛下商議起宮殿之事,倒也不曾設施想到如此,這阿房宮寫得,是否太......豪奢了些?

他偷眼看了一下上首神色不顯的君王,尋思著開頭那句“蜀山兀,阿房出。”

秦地距蜀地遠矣,不尋驪山之木而伐盡蜀山,細品下來可是什麼好言語?一瞬間,李斯覺得自己的冷汗又要冒出來了。

【妃嬪媵嬙,王子皇孫,辭樓下殿,輦來於秦。......】

如果說先前一段是在描繪阿房宮樓宇殿閣之盛,這一段就是在描繪其中鉅著之人,而又以女子為要。杜牧的文采自是不必多說,眾人聽著,便像是又在秦王宮中走了一遭,見慣宮娥妃子容態。

這一段的描寫聲色

太過華美,直讓人浮想聯翩。

未央宮。

劉徹張了張嘴,語氣頗為神往地感嘆道:“秦王宮中美人甚多啊!”

本沉浸在美好文辭中的文武大臣心裡陡然一驚。陛下,漢皇重色思傾國警告!

曹魏。

曹植目光湛湛:“狀美景如在目前,摹形容恰在眼中,此賦文辭真與阿房宮相得益彰!”

南朝。

江淹庾信各個震驚,如果說蘇軾的《赤壁賦》別有詩文風流,見散體之縱橫瀟灑,杜牧這篇《阿房宮賦》便更似他們常見的駢麗之章,音情朗暢聲色大開而又雜以端翔骨氣。

他們同樣以辭賦著稱,可在這篇賦前,他們竟有相形見絀之感。

“唐人詩盛,賦亦盛矣!”

唐朝。

王勃讚歎不已:“有齊梁之風而無齊梁之病,如此辭章,驚為天人。”

“美人歌舞,眩人耳目,宮車日日,巡幸不絕,荒淫享樂之態,可見一斑。”杜甫搖搖頭,嘆了口氣。

“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棄擲邐迤嗎,文中所刺,豈止在秦人?”李商隱閉目,憂心忡忡。

不同於其他王朝大的熱鬧,咸陽宮中的驚歎討論之聲已漸漸弱了下去。他們就是再遲鈍也聽出這篇賦裡的不對勁了,莫不說阿房宮還未建成,就算建成了也沒有杜牧文中這般模樣啊!這字字句句誇大其詞,倒像是......倒像是在聲討什麼罪孽似的。

眾人恍惚想起楚棠說的“噴得太狠”,心驟然提了起來。

果然——

【......秦愛紛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

好傢伙!

清亮的聲音頓挫有致,朗誦得極為投入,秦宮眾人紛紛倒抽一口涼氣,眼裡明晃晃出現四個大字:圖窮匕見。

合著杜牧前面一片鋪陳描繪讓人目眩神迷,就是為了引出“紛奢”二字!

大殿之上,嬴政的臉已經全然黑了下去,他便說前面聽著怎的如此彆扭,原來是在這兒等著!

咸陽宮中針落可聞,滿殿文武早已將頭低了下去,根本不敢多動一下。

滿室寂靜裡,嬴政昂首,上前一步,只聽楚棠一字一句地念:【獨夫之心,日益驕固。】

黑雲壓城,風雨欲來。

嬴政冷厲的聲音不輕不重響在大殿上:“獨、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