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登高6





【這一戰,安史叛軍差點又重新佔據東都洛陽。唐軍大敗,官兵散亡,叛亂猶未平定,兵員急需補充,朝廷下令徵兵。




當時的的杜甫從河南往華州赴任,一路途經新安、石壕、潼關,看到了道旁橫骨、家室皆淨、健婦持門;看到了新婚的妻子送別自己的丈夫,




殷殷叮囑“努力事戎行”;




看到“寂寞天寶後”,無家可歸、再一次被徵兵的獨身漢獨對空室,悲憤嘆息;看到了“子孫陣亡盡"的老者告別垂老的妻子,毅然踏上兵戈之路….




是的,奠定杜詩詩史地位的“三吏”、 “三別”出現了!




《新安吏》、《石壕吏》、《潼關吏》,《新婚別》、《無家別》、《垂老別》。




他的詩裡沒有高軒風雅、仕途落寞、幽怨不平,只有戰亂年代普通百姓的血淚,和雖則受盡苦楚,卻仍在為自己的家園奔赴戎機的赤血丹心。




杜甫,和人民站在一起。人民的詩人,出現了。】




楚棠將這幾首詩都放了出來。滾動的屏幕上是宋體的小字,諸天萬代的人都看到了被後世譽為“詩史”的傑作。




李世民通紅著眼,彷彿透過水鏡上的詩作,看到了那夜的石壕村,穿著官服的差役在夜色下徵兵不絕,一個老翁倉皇之間逾牆躲藏,而他的老妻戰戰兢兢地開門,對官差陳述自己家中的慘狀,最後竟是自己隨軍而去。




杜甫寫得剋制,詩中並沒有自己的言語,只是單純的敘事,可既解詩又通曉渚事的李世民豈能不懂?




老翁本不在兵役之列,一家三子,已有兩個為國捐軀,唯剩老弱與孤兒寡母,詩中沒有交代,但那老婦豈是自願前往,分明是怕自己的兒媳被強徵了去,忍懼頂替!




國家飄搖至此,竟使百姓塗炭。




李世民捂住眼,愴然落淚: “君王無德……對不起百姓。”不只是他,長孫皇后、房玄齡、魏徵等人亦是心神巨震。




杜甫的詩寫得太好了!援筆作錄,不寫王朝將相,卻是落筆到史書上只會寥寥幾筆的普通百姓,寫他們的經歷、寫他們的內心。這樣的衝擊,比史書來得更為強烈。




長孫皇后看著那首《新婚別》,同為女子,她更能感受到那位新婦的衷心。




“嫁女與征夫,不如棄路旁”,從軍本便是九死一生,更何況是這樣的戰亂之時,可是她卻如此深明大義,勸丈夫“勿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 “人事多錯迕,與君永相望。”這是怎樣的堅貞?




但,這樣的新婚之別,本是可以避免的啊!




長孫皇后握緊李世民的手,不由得也落下淚來,又急又嘆:"




這些孩子,怎會這樣荒唐?"




李世民反握住長孫皇后的手,在她的攙扶下站了起來,顫著手吩咐:“都抄下來,把這幾首詩都抄下來。朕要懸於大殿,日日看著那些不成器的後輩造下的孽,昭彰我大唐歷代君王,君主昏聵,便是百姓流離,史書不記,詩家筆也會將他們拷問!"




咸陽。




豪政同樣心驚於詩中表現的慘烈,君王一念,朝軍落敗,徵兵本是尋常之舉,若史書作載,也只會直敘其事,怎麼會有人記下徵兵之下的黔首呢?可杜甫偏偏記下了,用他的詩筆。他沉吟著楚棠反覆提到的一個詞——人民。




如果說楚棠的講述有傾向性的話,除了詩人本身,便是那些黔首小民。他想起楚棠以前提到過的階級,楚棠的階級,原來是和那些黔首一起的麼?這倒不難理解為什麼她會反覆提及百姓苦難了。




但是,那樣重視黔首,又是為何?他總覺得楚棠的觀點與七國征伐時對人口的重視不同。未央宮。




劉徹盯著水鏡中的詩句良久,忽然道: “司馬相如,你能寫出這樣的句子麼?”




司馬相如從震動中回神,本以為自家陛下又是犯紅眼病了,略一抬眸卻是見他眉眼沉沉,抿唇不知在想些什麼。




司馬相如不由得斂眉,拱手深深下拜: “回陛下,臣惶恐。”劉徹嘴角扯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是啊,你寫不出來。”司馬相如身體一僵,拜得更深。




劉徹甩袖,負手而立:“起吧,朕派你往州郡地方,以後少寫些頌賦。”與此同時,在外遊歷的司馬遷同樣看著水鏡裡的幾首詩,心情激盪。




他父親司馬談是太史令,他讀了許多史書,同樣不滿足於書中只為帝王將相作,杜甫這幾首詩全然從微末小民寫起,從中卻可窺當時歷史的真實一角,司馬遷大為歎服:




“詩史竟是如此!”有詩家情感,亦有史家實錄。




他想起當年孔子修訂《春秋》,不由滿臉肅然,向著水鏡的方向遙遙一拜。




“聖人當如是!”




洛陽。




青年杜甫沒忍住淚流滿面,他不曾寫過這些詩,卻仍能感受到百姓的經年血淚透字而來。他想起自己在齊趙間遊歷所見的大好河山,眼中又是迷茫,又是不忍:




“大唐怎會落到如斯地步呢?”




/>叛軍作亂、聖上逃竄,新君猜忌、百姓罹難。僅僅十幾年之後,大唐就會變成這樣嗎?!




旁邊的李白亦是嘆息。他沒有經過史書裡的長安三年,也沒有見奸小塞朝,對長安權貴的失望,還只在那一次次的求謁無門。杜甫未來的詩不僅衝擊著其他人,也衝擊著他。




他拍了拍杜甫的肩膀,安慰道: “會好的。”




他之前不贊同杜甫對朝中的奢望,如今卻忍不住用這樣的話來安慰他,也安慰自己。看到了那樣的大唐,王座之上的君王,還會那樣的麻木,無動於衷嗎?




興慶宮。




李隆基整張臉都黑了下去:“徵調兵員補充乃是非常之舉,杜甫身為朝廷命官難道不知道嗎?竟寫下這樣的詩抹黑朝廷,枉費君恩!"




高力士正要上前攙扶的手一頓忍不住奇異地看了一眼暴跳如雷的君王,迅速低下頭。陛下,是真的不一樣了。




東宮。




李亨已經收到了一些皇族遞來的投誠之意,被自家父皇打壓多年,他心中仍有猶疑,但如今他還是太子,若僥倖無事,那安史亂時繼位的肅宗便是自己,自己對將領的猜忌,竟會釀成如此大禍嗎?




他忽然一陣心驚,縱史書可以模糊,杜甫的詩筆也會將他釘在恥辱柱上!




不說這些人反應如何,震動最大的還是諸時空中的百姓,自古以來,少有詩人將目光落在他們的身上,他們只是王朝之下的灰塵,太平之世尚可安穩度日,一遇上昏聵君王、兵寇作亂,致使世道傾頹,便如螻蟻草芥,惶惶不可終日。他們的血淚辛酸,又有誰曹關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