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即墨秋 作品

1026:雲達之死(下)


                 雄雞不存?

  牝雞代之?

  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胡話嗎?

  儘管戰場嘈雜,但柳觀的話還是清晰傳入圖德哥的耳朵,他臉色驟然黑沉下來。柳觀先是給他提了九死一生的建議,跟著又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論,完全超出以一個屬臣身份該有的分寸。意外的是圖德哥並未發作。

  “元遊,我自問這些年從未虧待過你。”

  他一瞬不瞬盯著柳觀的眼睛。

  一字一句:“你莫要失分寸,忘本分。”

  這些年重用柳觀,將其視為心腹,將手中權力交給她去執掌,但不代表她就真的可以凌駕自己之上,從附庸一躍成為主君。她如今擁有的一切,名聲、權力、地位乃至她這條性命,哪一樣不是自己給出去的?倘若沒有自己,還不知柳觀的墳頭草長多高了!

  這些年她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讓她徹底忘了自己本該是什麼人了嗎?

  殊不知,圖德哥這番話對於柳觀而言,才是真正的殺人誅心。她心緒激盪,氣血從五臟六腑直衝大腦,使得眼前景物明滅不定。目眥欲裂:“你跟我說分寸?談本分?”

  圖德哥被她這副模樣震懾住了。

  他腦子清醒幾分,張口想解釋什麼。

  “元遊,我……”

  還不待他醞釀好要說什麼,柳觀一掌推在他胸口。圖德哥對柳觀幾乎不防備過,這一掌的力道也超出了預期。圖德哥身形不穩被直接推下馬背,在地上踉蹌幾步才站穩。

  柳觀抓住韁繩,縱身躍上馬背。

  此時,圖德哥的護衛紛紛圍上來。

  他們怒視柳觀,拔刀相對,卻無人上前將她砍下馬背,因為連圖德哥自己也下意識抬手去摁護衛的刀柄,迴護之意非常明顯。

  “元遊,你這是做什麼?”圖德哥心中有把握——柳觀對自己再有意見,也不會真的傷害自己。若非如此,他哪裡會將柳觀留在身邊到如今?只是她今日行動太出格了。

  完全就是恃寵而驕!

  柳觀立於馬背,臉上已經看不出剛才的憤怒和失望,看著圖德哥的眼神平靜得像在看一團空氣。她嘆息:“主上,保重己身。”

  話音落下,爆發的文氣將她包圍。

  頃刻,馬背上的柳觀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跟圖德哥一模一樣的男人,不論是穿著打扮還是氣息神韻,完全是一比一複製粘貼,哪怕是圖德哥自己看了都會犯迷糊:“你現在取而代之有何用?”

  天底下知道柳觀文士之道的,僅兩人。

  一個是柳觀自己,一個是圖德哥。

  【牝雞司晨】!

  這四字足以讓尋常男子聞之色變。

  但圖德哥是個例外。

  因為他知道柳觀的文士之道,更知道柳觀的野心有多大。即便柳觀真要對自己不利,那也要等王圖霸業十拿九穩之後。在那之前,柳觀只會是他用得最順手的殺人刀。

  圖德哥對自己的判斷篤定不疑。

  基於此,他無法理解柳觀如今的舉動。

  他脫口而出的一句質問,換來的卻是一聲哂笑。圖德哥也是頭一回從自己的臉上看到了俯視一切的高傲。柳觀並未回答他,而是將視線轉向圖德哥的護衛,斜乜他們,手中馬鞭甩出爆鳴聲,厲聲呵責幾人,盡顯強勢:“爾等還傻愣著做什麼?隨我殺敵!”

  圖德哥猛地反應過來。

  不可置信看著馬背上的柳觀。

  伸出的手停頓半空,指尖觸到冰涼鎧甲。

  他訥訥道:“元遊……”

  護衛面面相覷,先後反應過來柳觀的意思。他們狠咬牙,一部分召出各自戰馬,馬鞭一抽,戰馬吃痛嘶鳴,揚蹄跟上。剩下的護衛任務則是保護圖德哥,趁機突圍脫困。圖德哥還沉浸在巨大震驚之中,他只來得及看到柳觀縱馬遠去,提劍殺入陣中的背影。

  戰場廝殺激烈。

  橫七豎八躺地上的屍體看不出生前原貌。

  柳觀一邊駕馭戰馬,一邊彎腰拔起一杆只剩半截旗杆的染血殘旗,將那面大旗裹在身上。戰馬馱著她直衝前線,圖德哥護衛也打出中軍旗幟,緊跟其後。柳觀不再壓制實力,瘋狂催動文氣,聲音傳遍戰場角落:“置之死地而後生!北漠兒郎,隨我來——”

  被打懵的北漠殘兵聽到這聲動靜,下意識望向那團移動的染血旗幟,也看到中軍標誌大旗,頹靡精神猛地一震,像是被注入一劑強心針,暴跌的士氣終於開始觸底反彈。

  他們跟著也意識到為首殺敵的人是誰。

  似身處絕望深淵的人,頭頂落下一道光。

  那團火焰在戰場奔走殺敵,給他們指清楚了生路。主上都不惜此身,他們還能可惜這條賤命嗎?死就死了,有甚好怕的?大不了腦袋落地碗大的疤,十八年後又一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