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八百三十八章 互為苦手

    苦手試探性說道:“我想要維持這個鏡像‘實境’,其實每天都很消耗神仙錢的,不如咱們要是哪天真能贏了那位……隱官,就讓其在我那鏡像小天地之中,分崩離析?”筆趣庫

    宋續點點頭,“此事可行,我們就別節外生枝了。”

    袁化境搖搖頭,微笑道:“我又不傻,當然會斬斷那個陳平安所有的思緒和記憶,半點不留,到時候留在我身邊的,只是個元嬰境劍修和山巔境武夫的空架子。而且我可以與你保證,不到萬不得而已,絕對不會讓‘此人’現世。除非是我們地支一脈身陷絕境,才會讓他出手,作為一記神仙手,幫助翻轉形勢。”

    剎那之間。

    苦手在冥冥之中,竟然聽到了一個打死都想不到的溫醇嗓音,就在自家心湖,在那本命物停水境當中傳出,這讓苦手驚駭得臉色慘白。

    只聽有人笑眯眯言語道:“翻轉形勢?滿足你們。”

    苦手瞬間收斂神識,穩固道心,化做一粒心神芥子,要去查看那把本命物古鏡。

    不曾想驀然間苦手就魂魄不穩,嘔血不已,伸手捂住心口處,想要竭力攔阻一物,可那把停水境仍是自行“剖開”苦手的心口,摔落在地,古鏡反面朝上,一圈古篆銘文,迴文詩狀,“人心方寸,天心方丈”,“吾之所見,山轉水停”,“以人觀境,虛實有無”。

    苦手抬起一手,就要按住那把如同造反的古鏡。

    古鏡一個翻轉,鏡面朝上,綻放出刺眼的光芒,如日躍出海面,苦手砰然倒飛出去,頹然靠牆。

    鏡中人,是一位身穿雪白長袍的年輕男子,背劍,面容模糊,依稀可見他頭別一枚漆黑道簪,手拎一串雪白佛珠,赤腳不著鞋履,他面帶微笑,輕輕呵了一口氣,然後抬起手,輕輕擦拭鏡面。

    鏡面隨之開門,瞬間滿室劍氣。

    那位背劍的白袍男子,一步跨出後,在鏡中原本芥子大小的身形,驀然與常人無異,身材修長,一雙金色眼眸,手拎佛珠的那隻手,負於身後,左手攤開手掌,橫放身前,五雷攢簇,他站在屋內,神態從容,微笑道:“福禍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

    他輕輕一跺腳,整座客棧都在本命飛劍籠中雀的小天地之內。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叩問心關,即是入山訪仙,忽逢幽人,如遇道心。”

    這個“陳平安”,轉頭望向靠牆跌坐的苦手,笑了笑,地上那把古鏡,被一縷真氣牽引之下,快若飛劍,直接釘入年輕修士的心口,“還給你了,以後記得收好,如果還有以後的話。”

    苦手不斷心竅被自己的本命物炸碎,脖頸像是被人攥住扯出一個誇張的幅度,四肢不由自主地扭曲起來,寸寸碎裂。一顆修士金丹,被強行摘出人身小天地,就那麼懸停在苦手眼前。

    而在這個陳平安的視野中,袁化境和宋續的那兩把飛劍,祭出之後,就像在空中緩緩飛掠,慢得連他這麼有耐心的“人”,都覺得實在太慢了。

    他“緩緩而行”,側過身,“路過”宋續那把金光流溢的本命飛劍,然後來到袁化境那把飛劍“夜郎”之前,任由飛劍一點一點向自己“挪動”。

    他就那麼眯眼盯著那把飛劍,打了個響指,屋舍建築全部不見,就像天地萬物、顏色皆被一掃而空,無關緊要的白描畫卷皆被撤掉,只餘下心相畫卷當中的十一位彩繪人物。

    這間屋子之外剩下八位地支一脈的修士,同時來到這方天地,人人依舊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少年苟存散步結束後,回了屋子,將那綠竹杖,橫放在膝,正在看那“致遠”二字銘文。女鬼改豔正在與韓晝錦笑顏言語,韓晝錦神色略顯心不在焉,小沙彌後覺剛剛返回客棧,行走路上,正抬起一腳。餘瑜低頭,身體前傾,好像正在清點什麼物品,隋霖還在盤腿而坐,煉化那神靈金身碎片,道錄葛嶺手持書籍翻頁狀……

    他彎曲食指,拇指輕輕一彈,一枚棋子顯化而生,高高拋起,緩緩落地,在那入水聲響之後,天地間出現了一副棋盤。

    再將緩緩靠近身前的袁化境那把飛劍“夜郎”,雙指捻住,掉轉劍尖,走到袁化境那邊,輕輕一拽,釘入後者眉心處,飛劍劍尖直接透過袁化境頭顱,他斜眼袁化境,微笑搖頭,點評道:“到底不是純粹武夫,紙糊一般的體魄。”

    瞬間回過神來的那八位“做客”修士,已經發現了瀕死苦手的那副慘狀,餘瑜立即祭出那位少年劍仙,微微屈膝,瞬間前衝,腳下棋盤之上,劍光沖天而起,就像一座座牢籠,阻攔她的去路,所幸有那位劍仙侍從出劍不停,硬生生斬開那些劍光直線,餘瑜心無雜念,她是兵家修士,務必拖住這個莫名其妙又來找他們麻煩的陳平安片刻,才有還手的一線機會。

    他笑望向那個兵家修士的小姑娘,不怕死,便能不死嗎?來找我,你便找得到嗎?

    眼角餘光瞥見那個保留“一點真靈”和劍仙皮囊的少年劍仙,視線所及,心意所至。

    將其從中劈開,一斬為二。

    她就像一直在鬼打牆。

    原本已經距離那人不足十丈的餘瑜,一個恍惚,竟然就出現在千百丈之外,之後不管她如何前衝,甚至是倒掠,畫弧飛掠……總之就是無法將雙方距離拉近到十丈之內。

    天地顛倒,餘瑜的道路之上,處處是被那人扭轉得匪夷所思的境地。

    道錄葛嶺祭出的一門搬嶺術,從四面八方砸向那一襲雪白身形,只是一座座大山巨嶺,都在半路空中,就被一條條纖細劍光當場切割墜地,摔在棋盤之上,便化作虛無。

    他突然出現在餘瑜身側,一手按住她的面門。

    餘瑜身軀轟然墜地,但是所有魂魄竟是被此人一扯而出。

    他搖頭道:“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說的是我,可不是你們。”

    看著餘瑜被拘押在手的魂魄,他那雙粹然的金色眼眸,金光微微流轉,“天地虛室,你們只是那些可有可無的戶庭塵雜。”

    言語之間,心念微動,默唸二字,“花開。”

    儒家練氣士陸翬被數十把長劍釘入身軀,整個人不得動彈,就像在原地驀然開出一團鮮血花叢。

    鬼修改豔整個人的鬼魅身軀,被無數條縱橫交錯的劍光,連人帶衣裙、法袍、金烏甲,全部當場分割出無數。

    那人微笑道:“這一手自創劍術,剛剛命名為片月。如果換成拳法亦可,氣力不小的。”

    少年苟存被斬斷雙手雙腿。

    道士葛嶺在棋盤一處方格之內,被成百上千的符籙包裹其中。

    那人神出鬼沒,來到隋霖身後,“鎖劍符,意思不大的,別忘了我還是一位純粹武夫。”

    一拳過後,洞穿了將這位五行家練氣士的後背心口。

    宋續那把本命飛劍,被那人雙指抵住劍尖、劍柄,當場擠壓至繃斷。

    他輕輕抖了抖手腕,手中以劍氣凝出一杆長槍,將那一字師陸翬從脖頸處刺入,將綻放出一團武夫罡氣,以槍尖高高挑起後者。

    他好像在自言自語道:“如何?”

    下一刻,這個一身雪白長袍的“陳平安”身側,出現了一襲青衫,背對而立,好像下一刻雙方就會擦肩而過。

    他頭也不轉,微笑道:“多了一把夜遊劍,就是佔便宜。還好,我多了一把籠中雀,扯平了。”

    兩把籠中雀,他先祭出,得了先手,後者的那個自己,籠中雀就只能是在外。其實就等於沒有了。

    陳平安說道:“可以收手了。”

    他微微仰起頭,看著那個被手中長槍挑懸空中的可憐修士,“我們好久不見了。”

    陳平安說道:“不覺得。”

    身邊這個“陳平安”,某種意義上,就像是一頭本該出現在元嬰境瓶頸時的心魔,如今姍姍來遲,卻更像是摒棄了一切人性的化外天魔。

    不得不承認,他比陳平安,更像是一位天地無拘束的純粹劍修。

    一座籠中雀小天地,劍氣森嚴密佈,山河萬里,無一點彩繪景象,天地如積雪萬年。

    他看著那個袁化境,笑眯眯道:“是不是很好玩,就像一個人,自覺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偏就有敲門聲立即響起。然後發誓,若有違背良心處,天打五雷轟,巧了,便有雷聲陣陣。這算不算另外一種心誠則靈,頭頂三尺,猶有神明?”

    袁化境頭頂上空,一道天威浩蕩的雷法轟然墜落,只是又被一道彷彿起於人間、由下往上的雷法,剛好對撞崩散。

    他嘆了口氣,“這就很愁人了。”

    比如他的一些謀劃,竊據袁化境神魂,暫時反客為主,多出那十個被他隨意掌控的傀儡。類似這樣的隱藏手段,可以有很多。

    可陳平安都是猜得到,知道的。

    我與我,互為苦手。

    還是這個自己來得太快,不然他就可以慢慢煉化了這大驪十一人,等於一人補齊十二地支!

    在此期間,其餘地支十一人的各類神通、術法,都可以被他一一拆解、學會、精通,最終全部化為己用。

    不過無所謂了,世間哪有佔盡便宜的好事,過猶不及。

    他笑問道:“我們先生喜歡遇到僧人就雙手合十,在那道觀,便與人打道門稽首。你說先生此舉,會不會影響到年少時齊先生的心態?”

    陳平安點頭道:“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