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五百七十章 小師叔最從容

    李寶瓶笑道:“小師叔,對不起啊。”

    陳平安搖搖頭,“再過幾年,咱們就想輸都難了。”

    李寶瓶使勁點頭。

    林守一和謝謝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因為陳平安說的,是千真萬確的實話。

    不曾想於祿笑眯眯道:“想贏回來?那也得看咱仨願不願意與你們下棋了啊。”

    於祿伸手捂住棋罐,看了眼身邊的林守一和謝謝,“就這樣吧,咱仨從今天起正式封棋,對陣陳平安、李寶瓶和裴錢,就算是保持了全勝戰績。”

    林守一點頭道:“同意。”

    謝謝微笑道:“附議。”

    裴錢急眼了。

    李槐比裴錢更快開口,仗義執言道:“你們仨咋就這麼不要臉呢?啊?跟阿良學的?就算你們學他,經過我同意了嗎?不知道我跟阿良是什麼關係嗎?阿良在說話、寫字和吃飯這麼多事情上,受了我李槐多大的指點?你們心裡沒數?”

    裴錢有些欣慰,用慈祥眼神打量了一下李槐,“算你將功補過,不然你就要被我剝奪那個顯赫身份了,以後你在劉觀和馬濂那邊,就要無法挺直腰桿做人。”

    李槐疑惑道:“可武林盟主是李寶瓶啊,你比我職務又高不到哪裡去,憑啥?”

    裴錢雙臂環胸,冷笑道:“李槐啊,就你這腦闊不開竅的,以後也敢奢望與我一起闖蕩江湖,拖油瓶嗎?我跟寶瓶姐姐是啥關係,你一個分舵小舵主,能比?”

    李寶瓶收拾棋子,下棋快,這會兒反而動作慢了,笑道:“我來這邊之前,已經退位讓賢,讓裴錢當這個武林盟主了。”

    裴錢挑了挑眉頭,斜眼看著那個如遭雷劈的李槐,譏笑道:“哦豁,傻了吧唧,這下子坐蠟了吧。”

    李槐是真沒把這事當作兒戲,行走江湖,一直是李槐心心念唸的大事,所以火急火燎道:“李寶瓶!哪有你這麼胡鬧的,說不當就不當?不當也就不當了,憑啥隨隨便便就讓位給了裴錢,講資歷,誰更老?是我吧?咱們認識都多少年啦!說那赤膽忠心,義薄雲天,還是我吧?當年咱們兩次遠遊,我一路風餐露宿,有沒有半句的怨言?”

    李寶瓶嗯了一聲,“‘半句’的怨言,真沒有,都是一句接著一句,積攢了一大籮筐的怨言。”

    被揭穿那點小狡猾心思的李槐,只得改換路子,滿臉委屈道:“你們倆再這麼合夥欺負老實人,我可就真要拉著劉觀、馬濂離開幫派,自立山頭去了。”

    裴錢嗤笑道:“你可拉倒吧,就劉觀那二愣子,馬濂那書呆子,沒我裴錢運籌帷幄,你們走江湖,能走出名堂來?家有家法,幫有幫規,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頭,你們脫離幫派,很容易,但是以後哭著喊著加入幫派,比登天還難!我是誰,成功刺殺過大白鵝的刺客,麼得感情,最重規矩,鐵面無私……”

    大概是覺得自己再這麼掰扯下去,又要吃板栗,裴錢便立即住嘴不言,見好就收吧,反正私底下還可以再敲打敲打李槐,這傢伙比周米粒差遠了,小米粒兒其實不太喜歡翹小尾巴。

    林守一起身,在廊道盡頭那邊盤腿而坐,開始靜心修行。

    謝謝便坐在另外一邊,兩人對此早已習以為常,極有默契。

    李寶瓶提議去書院外邊的京城小巷吃好吃的。

    李槐和於祿都一起跟著。

    結果這頓飯,還是裴錢掏的腰包。

    李寶瓶笑眯眯捏著裴錢的臉頰,裴錢笑得合不攏嘴。

    回了書院,裴錢今晚睡李寶瓶那邊,兩人聊悄悄話去了。

    李槐要趕緊去找劉觀和馬濂商量大事,不然江湖地位不保。

    陳平安跟於祿就在湖邊釣魚。

    兩人都沒有說話。

    漁獲頗豐。

    只可惜不是當年遊歷途中,不然煮出來的魚湯能夠讓人吃撐。

    收起魚竿的時候,於祿問道:“你現在是金身境?”

    陳平安蹲在岸邊,將魚簍打開,放出裡邊所有湖魚,抬頭笑問道:“聽著有點不服氣的意思?”

    於祿點頭,然後微笑道:“練練?”

    陳平安問道:“不怕耽誤學業?”

    於祿給這句話噎得不行,收了魚竿魚簍,帶著陳平安去謝謝宅子那邊。

    廊道那邊,謝謝依舊屏氣凝神,坐忘境地。

    林守一已經離開。

    聽到了敲門聲後,謝謝有些無奈,起身去開了門,聽說了兩人來意後,謝謝忍不住笑道:“可以觀戰?”

    於祿站在院中,笑道:“隨意。”

    陳平安沒有說什麼,只是讓於祿稍等片刻,然後蹲下身,先捲起褲管,露出一雙裴錢親手縫製的老布鞋,針線活不咋的,不過厚實,暖和,陳平安穿著很舒心。

    陳平安站起身後,輕輕捲起袖管,有些笑意,望向於祿,陳平安一手負後,一手攤開手掌,“請。”

    於祿突然說道:“不打了,我認輸。”

    謝謝半點不覺得奇怪,這種事情,於祿做得出來,而且於祿可以做得半點不彆扭,其他人都沒於祿這心性,或者說臉皮。

    陳平安勸說道:“別啊,練手而已,同境切磋,輸贏都是正常的事情。”

    於祿笑道:“我要在你這邊,保持不敗紀錄,至於切磋一事,可以留給落魄山的朱斂前輩。”

    陳平安氣笑道:“是怕被我一拳撂倒吧?”

    於祿轉頭望向謝謝。

    她笑道:“天地寂靜,不聞聲響。”

    於祿朝她伸出大拇指,“比某些人厚道太多了。”

    在那兩個沒打成架的傢伙離開院子後,謝謝躺在廊道中,閉上眼睛,這邊偶爾有些熱鬧,也還不錯。

    離開宅子,兩人一起走向於祿學舍那邊,陳平安說道:“練拳沒那一點意思,萬萬不成,可光靠意思,也不成。”

    於祿說道:“我會找個由頭,去落魄山待一段時日。”

    陳平安便不再多說。

    有聚有散。

    陳平安帶著裴錢,與李寶瓶李槐打了一場雪仗,齊心合力堆了些雪人,就離開了書院。

    李寶瓶站在書院門口,目送兩人離去。

    陳平安倒退而走,揮手作別。

    李寶瓶輕輕揮手。

    裴錢使勁揮動雙手。

    李寶瓶在兩人身形消失在拐角處,便開始飛奔上山。

    看門的老先生有些感慨,已經好些年沒瞧見那姑娘這麼奔跑了,如今再見,很是懷念啊。

    李寶瓶來到了書院山巔,爬上了樹,站在最熟悉不過的樹枝上,怔怔無言。

    陳平安去了一座做玉石生意的店鋪,掌櫃還是那個掌櫃,當年陳平安就是在這裡為李寶瓶買的臨別贈禮,掌櫃便送了一把刻刀,如今卻沒能認出陳平安。

    陳平安挑選了一塊玉石素章,打算自己雕刻篆文。

    裴錢想要自己花錢買一塊,然後請師父幫著刻字,以後送她一枚印章。

    陳平安便多買了一塊,不讓裴錢破費了,自己的開山大弟子,就那麼小一隻錢袋子,陳平安這個師父,瞅著便不落忍。

    離了鋪子,站在大街上,陳平安轉頭望向書院東華山之巔,那邊有棵大樹,這會兒,應該還會有個小竹箱已經不再合身的紅棉襖姑娘。

    李寶瓶坐在樹枝上,輕輕晃盪著雙腳,剛剛分別,便開始想念下一次重逢。

    她沒什麼傷感,反而充滿了期待。

    她的小師叔最從容。

    她也應該一樣,只比小師叔差些,第二從容。

    陳平安收回視線,裴錢在一旁嘰嘰喳喳,聊著從寶瓶姐姐和李槐那邊聽來的有趣故事。

    陳平安笑著聽她唸叨。

    兩人一起乘坐龍舟返回牛角山渡口。

    陳平安掐準了時間,往返一趟落魄山和牛角山,收拾好家當,就登上那艘重新跨洲南下的披麻宗渡船,開始南下遠遊。

    渡船上,有披麻宗管錢的元嬰修士韋雨松,還有春露圃的那位財神爺,照夜草堂唐璽。

    魏檗也現身。

    落魄山,披雲山,披麻宗,春露圃。

    四方勢力,先前大框架已經定好,這一路南下,大家要磨一磨跨洲生意的諸多細節。

    在談得差不多之後,魏檗率先離去,意思是剩下些事宜,他魏檗的披雲山那邊,陳平安可以幫著做主。

    然後在中途一座距離書簡湖相對最近的仙家渡口,李芙蕖代表真境宗勢力,登上這艘跨洲渡船。

    這是陳平安的第二場議事,聊的是蓮藕福地事宜,除了李芙蕖之外,還有老龍城孫嘉樹,範二,會參與其中。雙方都借給落魄山一大筆穀雨錢,並且沒有提任何分紅的要求。

    為了儘量掩人耳目,孫嘉樹和範二悄然離開老龍城,在跨洲渡船尚未進入老龍城地界,就在不同渡口,先後登上渡船。

    陳平安見到了範二,第一件事就是送給他一件親手燒造的瓷器,為此陳平安在龍泉郡,專程跑了一趟當年當學徒的龍窯,這還是陳平安第一次重返龍窯。

    跨洲渡船在老龍城城外渡口落地後,陳平安沒有去老龍城,范家的桂花島渡船,尚未從倒懸山返程,孫家的那艘跨洲渡船,孫氏老祖捕獲的那隻山海龜,卻即將動身,所以陳平安就又沒掏錢,白坐了一趟渡船。

    此去出海又遠遊,每過一天,便與劍氣長城,更近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