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二百八十三章 香火嫋嫋

    曹曦站在門口等候已久,手中持有一把大小如匕首的短劍,抬起那條繫有碧綠小繩的手臂,笑道:“在煉化一條江水作為本命飛劍之前,這把短劍隨我征戰三百年,之後劍氣不斷溫養積累,等你躋身中五境,就能夠隨意使用,可出十劍,威力足以媲美玉璞境劍仙的全力一擊。若是等你到了金丹或是元嬰,將所有劍氣一次性使出,那可就是仙人境劍修的一劍了。”

    李柳柔柔而笑,一抬手,短劍便馭入她手,隨意抽劍出鞘,向山外輕輕劈下。

    一道劍氣長虹轟隆隆劈去,大有開天闢地之威勢,驚嚇得整座獅子峰修士都陷入沉默。

    莫名其妙就一步登天躋身中五境的李柳,點點頭,“果然如此。”

    曹曦感慨道:“見了鬼了。”

    曹曦難得想起那個不肖子孫,曹峻,如今混跡在大驪行伍之中。

    唉,看看別人家的孩子,再瞧瞧自家的,氣人。

    ————

    真武山。

    作為寶瓶洲兵家兩座祖庭之一,真武山比起遊俠更多的風雪廟,投軍入伍的兵家修士,極多。

    最近一年下山的修士越來越多,有半數去往了北邊的大驪,其餘半數,順著各自機緣,選擇投身寶瓶洲中部一帶的各國。

    略顯冷清的真武山最近熱鬧了起來。

    馬苦玄那個登山沒幾年的跋扈新人,又鬧出了一樁天大風波,他出手打死了一位觀海境修士,具體緣由,真武山並未公佈,反正不是什麼生死大仇,那位七境老修士與馬苦玄素來就沒有交集,哪怕起了衝突,最多就是口舌之爭而已,必然是心狠手辣的馬苦玄故意下了死手,

    哪怕有兩位老祖幫著說話求情,最後馬苦玄還是被禁錮在後山的神武殿,一年之內不得離開。

    神武殿供奉有真武山歷代祖師和十數尊無名氏神祇,據說歷史上有過一場牽連甚廣的宗門浩劫,危難之際,那一代真武山宗主以不傳秘術,請出了在大殿享受數千年香火的金身神祇,一同下山殺敵,聲勢浩蕩,最終一口氣滅掉十數座仙家門第。

    但是在神武殿禁足,絕對不是什麼舒坦事,只有犯下重罪的真武山修士,才會被拘押在此,最終活著走出去的人,十不存一,據說神武殿供奉那一尊尊神祇,在一些傳承已斷的上古齋戒日,會“清醒”過來,拷問、鞭撻甚至是吞食修士的魂魄。

    真武山一處仙氣繚繞的神仙宅邸,一位輩分極高的兵家老祖炸呼呼道:“如此處置馬苦玄,會不會太過嚴苛了點?!”

    對面一人,容顏年輕且俊美,手指纖細白皙如女子,正在獨自打譜,面對這位師弟近乎無禮的質問,這位男子無動於衷,竟是一句話也不願意多說。

    老人一巴掌拍在桌上,“馬苦玄這小子,是我生平僅見的天才,真正的天才,你要是毀了他,我跟你沒完!”

    男人剛剛捻起一顆棋子,聞言後默默放回棋盒,皺眉道:“宗字頭的門派,毀在某個驚豔天才手裡的慘劇,其實不少。”

    老人冷笑道:“可是因一人而振興宗門,一掃積弊頹勢,更多!”

    男人搖頭道:“修行一事,首重無錯二字,否則因為一兩個人而壞了諸多祖輩規矩,獲得短暫的興盛氣象,只是空中閣樓。再說了,真武山如今運轉自如,並沒有需要誰來拯救的地步。劉師弟,我勸你一句,你看重馬苦玄,哪怕願意將一切法寶都交付於他,甚至還暗中幫他贏得那樁福緣,歸根結底,只是你一人的事情,我不會插手,因為這沒有壞我真武山規矩。”

    老人看著神色越來越冷峻的“年輕人”,原本氣勢洶洶的兵家老祖,便有些心虛了,冷哼道:“馬苦玄值得真武山為他壞一些規矩,風雪廟有神仙台魏晉,我們有誰?”

    男人微笑道:“有我啊。”

    老人給這句話噎得不行,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男人似乎也覺得氣氛太過僵硬,總算露出一個笑臉,“行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更何況馬苦玄還不是你子孫,急什麼。為了宗門大業?行了吧,你什麼性子我還清楚?說來說去,還是想著讓馬苦玄日後去風雪廟幫你報仇。”

    那位以脾氣暴躁著稱於世的兵家老祖,坦誠道:“初衷的確如此,可是相處久了,我看馬苦玄越來越順眼,我家那幫不成材的子孫,一萬個都比不得馬苦玄。”

    男人破天荒附和老人,點點頭,“嗯,你家那些王八崽子,你當年確實就不該生下來,可說到底,還是怪你自己管不住褲襠裡的鳥。”

    老人氣憤道:“你一個真武山宗主,說這種話,也不臊得慌?!”

    男人笑了,打趣道:“聽說你最近褲腰帶又沒拴緊?找了個凡夫俗子的貌美侍妾?”

    老人氣焰驟降,低聲道:“我是真心喜歡那女子,嬌憨可愛,山上那些狗屁仙子,實在膩歪。”

    男人無所謂道:“你喜歡就好。”

    老人突然心生憤懣,“真武山現在的風氣真要改一改,尤其是最近百年收取的弟子,心性極差,不過是一個馬苦玄,就讓他們雞飛狗跳,道心大亂,一個個背地裡說著酸話怪話,比市井長舌婦還不如!”

    男人擺擺手,“不是道心大亂,是這些人的道心本就如此不堪。”

    老人疑惑道:“你不管管?”

    男人反問道:“那我要不要管管他們的吃喝拉撒,管管你的褲腰帶?”

    老人翻了個白眼。

    “放心,馬苦玄死不了。”

    男人揮揮手,重新開始打譜。

    兵家老祖哈哈大笑,猛然起身,“師兄你也真是,早說這句話,我何必跟你磨嘰半天功夫!”

    男人頭也不抬,“你褲腰帶鬆了。”

    老人嘿嘿笑道:“師兄還是這般愛開玩笑……”

    哎呦一聲,老人慌慌張張,趕緊施展神通,一閃而逝。

    原來是男子在揮手之間,就讓一位元嬰地仙褲的褲腰帶粉碎了,而且後者毫無察覺。

    若是有心殺人?

    在寶瓶洲眼中,真武山強在世俗王朝的影響力,論個人修為和戰力,風雪廟的諸位兵家老神仙,要強出真武山一大截。

    曾經有人笑言,兩座兵家祖庭,如果各自拉出十人來捉對廝殺,強者如林的風雪廟,能夠打得涉世極深的真武山喊祖宗。

    男人放下那本早已爛熟於心的老舊棋譜,棋譜名為《官子匯》,記載了歷史上許多著名的官子局,男人當下打譜那一局,又名為彩雲局,對弈雙方,一位是白帝城城主,一位是昔年文聖首徒。

    男人輕輕嘆息一聲。

    後山神武殿內。

    馬苦玄盤腿坐在一尊居高神像的頭頂,一隻黑貓又坐在他的頭頂。

    一人一貓一神像。

    黑貓伸出一隻爪子,輕輕撓著馬苦玄的腦袋。

    馬苦玄不以為意,他從小就與黑貓相依為命,奶奶去世後,更是如此。

    左手邊一尊金身木雕神像,眼眶中驀然泛起金色光彩,轟然而動,巨大神像緩緩走下神臺,環顧四周,最後看到了居中神像頭頂的馬苦玄,神像走到大殿中央,轉身面向那少年與貓,身高三丈的神像單膝跪地。

    馬苦玄彷彿對此習以為常,只是像以往那樣出聲提醒道:“回去之後,記得守口如瓶。”

    這尊木雕神像微微點頭,起身後大步前行,跨上神臺,站在原位,金色眼眸很快失去色彩,寂然不動。

    大殿門窗極高極大,光線透過窗戶縫隙,撒落在大殿之內,灰塵因此得以瞧見。

    馬苦玄突然自嘲道:“法寶太多,福緣太厚,也挺煩人啊。”

    黑貓抬起一隻腿,輕柔舔著腳掌。

    馬苦玄後仰躺下,黑貓一個蹦跳,在馬苦玄躺下後,剛好落在他胸口上,蜷曲起來,很快酣睡。

    黑貓時不時換一個更舒服的蜷縮姿勢。

    馬苦玄翹起二郎腿,一隻手撫摸著黑貓的柔-毛,想起真武山上那些陰陽怪氣和趨炎附勢,覺得有些無趣,“你們不喜歡我,有什麼關係呢?我也不喜歡你們啊。”

    大殿空靈。

    唯有一人一貓的微微鼾聲。

    那些神祇的金身神像依次排開,像是在忠誠守護著高高在上的君王,年復一年,千年萬年。

    ————

    觀湖書院的賢人周矩,沒有跟隨自己的聖人先生,去見俱蘆洲的那位道家天君。

    他怕自己忍不住會對那個叫謝實的傢伙出言不遜,只能害得先生為難。

    先生離開了書院,肯定打不過天君謝實,又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謝實一巴掌拍死,難不成還要代替學生跟外人道歉?

    所以周矩來到了打醮山鯤船墜毀不遠處的一座山頭。

    根據記載,沖天劍氣正是從此而起,擊毀了南下老龍城的那艘鯤船,死傷慘重,中五境以下的乘客,幾乎無一倖免。

    周矩在山上搜尋無果,沒有半點蛛絲馬跡,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因為這樁禍事,瞎子都看得出來,是幕後有人處心積慮,栽贓這個寶瓶洲最具實力的強大王朝。

    但是周矩想不明白一件事,堂堂俱蘆洲的一洲道主,為何願意自降身份,趟這渾水?甚至不惜與觀湖書院“短兵相接”?如果持續下去,天君謝實極有可能成為寶瓶洲全部練氣士的公敵。

    難道你謝實真當自己是道祖座下二弟子?

    周矩不覺得大驪宋氏請得動一位別洲天君。

    這些天風餐露宿的周矩,打算下山了。

    聽先生隨口提起一事,最近半年內,婆娑洲、桐葉洲和扶搖洲三個地方,出現了許多失傳已久的無主法寶,甚至還有幾件半仙兵的身影夾雜其中,引發了巨大震動,無數山澤野修蜂擁而動,根深蒂固的仙家豪閥,更是不會放棄這些莫大機緣,一時間魚龍混雜,豺狼結伴。

    周矩對這些不感興趣。

    他對接下來的世道,更無興趣。

    因為註定是讀書人安心讀書,更難了。

    這樣不好。

    周矩抬起頭,望向天空高處。

    我周矩,觀湖書院的小小賢人周巨然,尚且可以發現端倪,比我家先生更位居高位的你們呢?

    周矩黯然下山,懶散雲遊,或御風或徒步,最後到了一處熱鬧集市,喝了碗熱騰騰的酸辣湯。

    周矩頓時笑逐顏開,什麼煩心事都沒了。

    攤販的女兒,正值妙齡,肌膚微黑卻泛著健康的色澤,她偷偷瞥了幾眼周矩。

    家鄉讀書人不多,長得這麼好看的讀書人就更少了。

    她覺得能多看一眼都是好的。

    於是周矩多要了一碗酸辣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