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 作品

第122章 第 122 章





這時,沖虛道長似有所覺,他炯炯有神的眼睛一下便掃了過去,銳利如鷹眸。




毛鬼神摒氣,瞬間不動。




那廂,孔其明脖頸處捱了一擊,身子一軟,被兩個皂衣壯漢一左一右的架著咯吱窩拖走,雙腳無力的耷拉在地上。




為了回老丈人家不顯得寒酸,他特意穿上的那雙新棉靴一下就被地上的石頭刮破了,露出了裡頭的白棉絮,不消片刻便染上了黑灰。




注意到沖虛道長的目光,謝丹蘊動作頓了頓,丹鳳眼瞥了過去,漫不經心模樣。




“道長,可是有什麼不妥?”




沖虛道長撫須,眉頭微擰。




他又往牆角根處看了過去,奈何此時毛鬼神全部的心神都在收斂著它周身的炁息,此處又正好是一處土石砌起的一面圍牆。




坊間皆傳毛鬼神性喜貼著牆根行走,卻不知是因為牆根能遮掩它身上的炁息。




再加上毛鬼神有賊神這一稱謂,可以看出,它除了善偷,還善匿。




因此,小毛藏的嚴實。




沖虛道長別無所獲。




他搖了搖頭,正待張嘴說話。




這時,一道急急又有些慌的腳步聲朝這邊過來了。




沖虛道長和謝丹蘊都看了過去。




來的是專門守在謝家祠堂處的管事,他平日裡是性子穩重,面容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此刻臉色有些白,眼裡還有些驚慌。




沖虛道長和謝丹蘊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從彼此眼裡看到了慎重。




謝丹蘊沉聲,“怎麼了?”




“公子,不好了。”謝管事吞了吞口水,聲音有些緊澀有些顫抖。




“祠堂那兒,麒麟子出事了,方才,他受不住法力,爛了,整個皮囊都爛了。”




他深吸一口氣,咬著牙將話說完,隨即低頭,連看都不敢看自家公子的神情。




空氣中一片死寂,不用人說,大家夥兒連忙低下頭,感受著這瞬間停滯緊繃的氣氛。




謝丹蘊看向沖虛道長,蒼白弱質的臉上下頜繃緊,閃過幾分難看的鐵青之色。




“道長。”




沖虛道長沉聲,“老道過去一觀。




……




事關大業,兩人誰也不敢大意,暫時放下了明裡暗裡的紛鬥,攜手並進。




沖虛道長和謝丹蘊為眾首,一行人往祠堂方向去了,就連孔其明和謝幼娘也被帶著往那邊去了。




事實上,他們本來就是要被送去那邊的。




……




毛鬼神緊緊貼著圍牆,小心的跟上。




它想等這老道不在,抑或是不備時,偷偷的將小月亮偷出來。




至於謝幼娘和孔其明……




小毛抿了抿唇,罷罷,它先偷一個小月亮,有了經驗,說不得手段就能更熟練了。




……




謝家祠堂。




此處燃了許多的火盆,火光沖天,明亮耀眼,然而這兒卻無端的泛著一股寒意,靠近就覺得一凍。




祠堂裡燭光搖曳,幽幽寐寐。




放眼望去,這一處祠堂有許多帷幔垂下,風來,帷幔輕輕飄揚,露出帷幔盡頭有些黑的影子。




仔細一看,這哪裡是什麼帷幔,分明是大蛛吐出的大片蛛絲罷了。




而那黑影是毛絨的大蜘蛛,腹部處格外的大。




被喚做麒麟子的是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娃娃,此時他肚皮大破,眼神死寂,嘴角淌著血的攤在地上,就是那身子也漸漸的化開,慢慢的,他就像是攤在地上的一張薄紙。




謝丹蘊身披鶴毛大氅,手中握一手爐,目光陰陰的看著地上那娃兒的身子,上頭明明寐寐,不知在想些什麼。




沖虛道長上前探看了一番,搖著頭惋惜道。




“唉,就差最後一步了,看來,這娃兒的資質不夠,做不得這麒麟子。”




他站起了身子,拂塵一揚,回頭看向謝丹蘊,意味深長道。




“你這謝家是掌不得陛下的兵馬了。”




謝丹蘊目光一陰,瞧著沖虛道長沒有說話。




就在一年之前,他還是臨沂謝家主枝的家主,他自小體弱,心氣和能力卻不弱,謝家祖上榮光過,而如今卻窩在臨沂這等小地,守一處窖爐,燒那陶瓷,行商賈之事。




他心中常有憤懣,總覺得不止如此,他謝家應該不是這般光景,他謝丹蘊不該如此窩囊。




因此,他常常拖著沉痾病體,在窖爐裡一待便是大半日。




在他苦心的鑽研下,謝家終於燒出了一爐的好瓷,不單單靖州城熱銷,就連京裡的王權貴族都追捧著他謝家的好瓷,尤其是那一系列的美人瓷。




美人瓷美人瓷,當真瓷如美人肌,它們或嫵媚或風流或婀娜,瓷身變化眾多,無一不是體態風流的上等好瓷。




遙遙望去,那一尊美人瓷就像是煙雨中,美人撐一把紙傘款款而來。




謝家漸漸起了,他卻還是惆悵。




這時,謝家莊來了一位老道,童顏鶴髮,長袍簌簌,端的是神仙人物,他見到自己的第一面,目光上下打量,最後笑道。




“吉祥不愧是吉祥,便是今生也沒能識得美人滋味,這見過了陛下三宮六院美人的眼力也還是有的,這不,閉著眼也燒出了美人瓷這等好瓷。”




“失敬失敬。”




謝丹蘊騰的一下站直了身子。




還不待他驚怒自己的晦疾被旁人知曉,只見這老道對他揚了揚袖,似有什麼東西朝他扔來。




面上還帶著一抹神秘的笑意,輕聲道。




“該清醒了,謝公公。”




接著,他腦海裡一陣恍惚,久遠塵封的記憶好似被颶風吹過,上頭的蒙塵被拂去,他瞧到了碧瓦朱薨,雕欄玉砌,威儀的明黃......以及,明黃身影旁邊,他躬身在側......




自傷自憐的他,沉默寡言的他,野心勃勃的他......他殘害過旁人,別人也迫害過他……




皇城巍峨堂皇,富貴異常,可以說是天下最尊貴的地方。




然而,高樓影深。




他謝吉祥能出頭,舍了太多的東西,後來,捨去的地方,他拿權勢和富貴拼湊,影影綽綽的拼出了一個不人不鬼的存在。




唯一不變的執著,是他被家人賣進宮時被捨去的男兒尊嚴,或許是因為,那是旁人讓他捨去的。




他不甘心吶!




謝家人欠他的!




不論是大弟還是小弟,他都恨啊!




憑什麼他們有子孫後代,憑什麼!




憑什麼被賣到宮裡做公公的是他!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所以,當知道這沖虛道長因為和自己不對付,特意去了趟靖州城,在他那嗣孫謝樹棠面前說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挑起了那小子心裡的罪孽,乃至於二弟家那孫子謝樹棣死得慘烈,他在皇城中笑了笑,絲毫不以為意。




謝家,他由始至終沒有珍惜。




只是想不到,今生他竟然又投了謝家,而他謝家只剩臨沂一處窖爐,寒酸又落魄,達官貴人,人人可欺……




這一世,他雖然沒有入皇宮,不過,這身子竟差到如此地步,那子孫根,不過是徒具其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