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 作品
第61章 第 61 章(捉蟲)
……
“哼!”
八抬轎子裡,女子輕輕哼了一聲,漫不經心道。
“等著,他呂平濤逃得過一時,逃不過一世,他一介死鬼,道長總要再送他回鬼道的,走,咱們先去吃席,我那些老哥哥們可都已經來了!”
迎親的隊伍熱熱鬧鬧的繼續往前。
前頭便是張蘭馨的陰宅所在。
那一片天地,無數的金寶,銀寶,還有那等蓮花元寶,各個漾著光暈輕輕的飄下,當真是好大一陣的金銀雨。
下頭,十幾個鬼靈你跳我躥的去摟元寶到懷中,在接觸到蓮花元寶時,鬼臉上閃過可怖的歡喜。
“桀桀桀,還是修行之人扎的蓮花元寶哩。”
其中一個老鬼轉過頭,瞧見一席紅衣盛妝的張蘭馨,眼裡有著貪婪閃過,聲音飄忽。
“妹子,你這身衣服可不便宜啊。”
“這張家豪富,妹子佔了個好住處。”
張蘭馨伸平了手,將上頭寬袖的紅紗整了整,聞言瞥了一眼男鬼,嗔道。
“老哥哥慎言,什麼叫做佔了個好住處,這裡本來就是張蘭馨的家!”
“而我,就叫張蘭馨。”
男鬼桀桀怪笑。
“此張蘭馨非彼張蘭馨罷了。”
這世界上竟有這般巧合的事,一老一小的鬼都叫做張蘭馨,死時的忌日一樣,整整差了一甲子年。
可不是被這老鬼佔了張家便宜麼!
男鬼探頭朝後瞧,“新郎官呢?老妹妹,聽說那新郎官還是皮嫩小子,你可得好好的憐惜疼愛啊。”
“哼,晦氣!”張蘭馨沒好氣:“碰到道長了,被帶走了。”
“道長?哪個道長?”
張蘭馨:“還有哪個道長你我鬼物都熟悉了?就那玉溪鎮的小子,天天晚上打咱們鬼道走過,手中的銅鑼梆梆梆的,吵死人了!”
男鬼:......
半晌,他眼裡露出警惕,壓低了聲音,勸道。
“妹妹還是謹慎一些,別瞧那道長年紀小,手段卻頗高,桃娘知道吧,她那等厲鬼在他手中尚且討不到好,咱們這些老鬼只是死的時間長了一點,要是對上了他......”
男鬼對上張蘭馨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沉痛道。
“畢竟,咱們立身不正啊。
張蘭馨嘴硬,“怕什麼,上頭燒下來的名字和忌日,就是我張蘭馨的!”
“那小娃娃早就投胎了,這些東西不要白不要!”
男鬼不再說話,只是看著金銀元寶的眼神有些憂慮。
真的能瞞得過嗎?
它的面上漸漸堅毅,不管了,趁著能摟錢的時候,趕緊多摟摟,指不定回頭就沒了!
男鬼也加入了搶銀子的鬼群裡頭。
......
那廂,顧昭牽著大白馬一腳踏出了鬼道,她一眼便看到了石獅子雕像旁邊的趙刀和衛平彥,連忙抬腳走了過去,問道。
“趙叔,表哥,你們沒事吧。”
趙刀衛平彥回過頭,冷不丁的便被顧昭身後大白馬的紅衣新郎鬼嚇到了。
趙刀倒退兩步。
衛平彥炸毛。
顧昭連忙解釋,“莫慌莫慌,這位是呂公子。”
她回頭瞧了一眼紙馬上的呂公子。
紙馬有眼無珠,馬蹄漂浮在尺高的空中,上頭的呂公子穿著一身喜慶的紅衣,襯得那一張死人臉更慘白了。
顧昭:......
是,是有些嚇人。
呂公子身上的麻繩被顧昭弄斷,他得了自由,哭喪著臉朝顧昭一行人拱了拱手,道。
“小生呂平濤,這廂有禮了。”
顧昭恍然:敢情生前還是個讀書人啊,手無縛雞之力,難怪被搶了當新郎官!
趙刀勉強,“有禮有禮。”
他是一點也不敢報出自己的家門的。
顧昭朝四周瞧了瞧,問道。
“大黑說你們遇到一片紅光,是大鬼在結鬼親,大凶之兆,在哪裡啊?”
趙刀和衛平彥兩人瞪了顧昭一眼。
顧昭踟躕,“怎麼了?”
怎地這般瞧她,好似有生仇大恨,要生剝活吞了她似的。
趙刀惡狠狠,“還敢問,這事就是你招惹的!”
顧昭:她怎麼了嘛!
衛平彥探頭,“沒錯表弟,剛剛那迎親的隊伍都是你扎的,不怨你怨誰?”
顧昭恍然:“啊,是翹娘出嫁嗎?”
這,這今日白日才燒下去的紙人,夜裡就出嫁,這般快嗎?
顧昭不解:“翹娘出嫁便出嫁,她來咱們玉溪鎮作甚?”
趙刀和衛平彥搖頭。
顧昭思忖片刻。
“不成不成,這人有人途,鬼有鬼道,兩者大相徑庭,各行其道才是安康,我去尋翹孃的夫婿說一聲。”
再是覺得她扎紙的送親隊伍風光,那也不能上人途走動啊,回頭該嚇到人了。
想到這,顧昭一刻也待不住了。
她草草的和趙刀衛平彥交代了一句,問了個方向,牽著呂公子的大白馬就朝前追去。
呂平濤皺臉:......
他,他能不去嗎?
……
趙刀和衛平彥目送著顧昭的背影,趙刀視線落在大馬上的那抹紅衣身影上,不禁喃喃道。
“怎麼回事,總覺得,好像哪裡有些不妥的樣子。”
衛平彥好奇:“哪裡不妥了?”
趙刀收回目光:“不知道。”
“算了算了,咱們還是打更巡夜吧,別操心這麼多事了。”
衛平彥和大黑跟著趙刀繼續往前。
“梆,梆!梆!梆!”
“寒潮來臨,關門閉窗!”
四更天的梆子聲一慢快,銅鑼的聲音在夜色中傳得很遠,驅散了夜的寂寥。
……
涯石街,桑家。
迎親的隊伍在桑家大門處停了下來。
桑阿婆在兩面的大門上貼了神荼鬱壘的畫像,左面是青臉虯髯鬍子的神荼,手持金色戰戟,右面是紅臉的鬱壘。
此時鬼物靠近,神荼鬱壘身上有瑩瑩金光漾出。
媒婆鬼張翠喜抬起手遮面,有些畏懼模樣。
曲亦楓回頭瞧了瞧,急忙道,“翹娘莫急,待我去喚阿孃開門。”
紅轎裡,王翹娘歡喜又羞澀,“好的,曲郎。”
曲亦楓下了馬,抬腳進了屋子。
他是桑阿婆的兒子,逢年過節時候,桑阿婆也是有供奉的,算是桑家的家鬼,不是那等外鬼,門上的神光自然不會攔著他。
桑家院子。
曲亦楓一身紅衣,他攏了攏胸前的大紅花,又正了正頭上的發冠,待覺得自己形容優雅後,這才輕叩了東廂房的大門。
“娘,娘,是孩兒回來了。”
屋裡,桑阿婆睜開了眼,還有些迷糊,“誰啊?”
曲亦楓歡喜:“娘,是孩兒,亦楓啊。”
桑阿婆一下便回過了神,她坐了起來,目光看著門的方向,喉間就像是卡了一把粗砂一般,只見她喉頭動了動,沒有把話說出口。
是那個孩子。
是他,是他回來看她了。
桑阿婆眼裡掠過水光。
外頭的曲亦楓好似也知道桑阿婆的心緒不平,不再出言,只耐心的等著。
半晌。
桑阿婆嘆了一口氣。
“亦楓啊,我和你說過了,人鬼殊途,你已經去了那一片地界,莫要貪戀紅塵,早日投胎才是正道。”
曲亦楓著急。
他知道桑阿婆這是不想見他。
當下便道。
“娘,今兒不一樣,今兒是我成親的大喜日子,娘,你總得開開門,讓我和新婦為你磕個頭,敬一杯茶吧。”
桑阿婆:“什麼新婦!”
桑阿婆急了,她急急的起身,一把拉開了房間的大門,連一向不離手的柺杖都忘記拄了。
曲亦楓抬眸,歡喜道,“娘,我要娶媳婦了!”
月夜下,他瞧到桑阿婆那滿頭的白霜,眼裡一陣熱意。
娘老了,不再是他記憶裡那溫柔漂亮模樣了。
桑阿婆見到曲亦楓,也是怔了怔,半晌後,嘆道。
“孃的楓兒長大了。”
曲亦楓原先忍住的淚意,聽到這句話,眼淚一下便下來了。
“娘。”
他知道他孃親會通陰,會請神問鬼,扎紙做香,也正因為這樣,曲家人有些懼她,原先的姻緣也走到了盡頭,到最後分釵破鏡,東南雀飛。
他得了風寒,奄奄一息,那般要強的她為他舍了臉面,又將送他去了曲家求醫,只是,病疾來勢洶洶,祁北郡城的大夫也無能為力。
他在鬼道之中,阿孃一次也沒有尋過他。
但年節裡,他總是能收到那些漫天的金寶,銀寶,蓮花,服侍他的扎紙婆子還沒有壞,便又來了一個。
桑阿婆做給旁人的香沒什麼滋味,甚至可以說是味同嚼蠟,但他的不一樣,他的香總有股甜膩的雲糕滋味。
他知道,這是因為他娘制香的時候想著他。
她在想念他。
想念他們一起在玉溪鎮買雲糕吃的日子。
那時,陽光暖暖,他調著顏料畫著畫,桌上擱一盤雲糕,有了它,他便能快活的畫一整日的畫。
......
桑阿婆顫抖著手要去摸長大模樣的曲亦楓,眼淚將眼前模糊,她低聲道。
“傻孩子,怎麼就不去投胎呢?”
曲亦楓眼裡有淚,嘴邊帶著笑,“因為孩兒貪戀紅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