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暖不思 作品

第20章 奶鹽



 鳳凰層,通俗而言即次頂層。


 也就是賀司嶼下面那一層。


 顯然賀司嶼的行蹤對外界隱秘,少有人知道住在梵璽頂層的人是他。


 昨晚收拾行李,睡得略晚,一睜眼就是中午,接完總助電話,蘇稚杳靠在床頭,出神地望著窗外放晴的朗朗日光。


 不知怎的,突然覺得莫名可笑。


 說父女親情淡薄吧,幾個億的頂級住宅,他能為她一句話全款付清,不眨一下眼。


 但要說這份感情有多深,又實在毋庸至極,對她的兩億違約金,他是吝嗇不已。


 蘇稚杳環視這間住過多年的華麗臥室,看完最後一眼,她沒有遲疑,起身下床。


 不管要她和程覺結婚,是為公司謀利,還是真如他所言是為她著想,都不再重要。


 忍耐這麼多年。


 她也該自私一次了。


 女孩子的東西向來繁多,蘇稚杳裝了好幾件行李和大收納箱,都是護膚化妝品,衣物和包包之類。


 把她的行李送到梵璽物業的事交給楊叔和小茸,蘇稚杳吃過午餐後,就叫車去了琴房。


 她和saria約在下午兩點。


 出於禮節,蘇稚杳準備提前半小時到場。


 天氣很奇怪,昨夜還落了好久的雪,今日太陽竟有些烈曬,氣溫回升得明顯,有種冬去春至的錯覺。


 從下車到琴房門口,只有一百米的距離,蘇稚杳卻走得格外煎熬。


 這種煎熬並非痛苦和折磨,而是內心過於興奮和激動導致的緊張。


 馬上就要見到這位仰慕已久的世界第一現代女鋼琴大師,自己作為信仰的存在,那感覺就好比被關在地窖千萬個日夜後,突然重見天日的第一眼,總是會有點應激反應。


 蘇稚杳心上有鹿在撞,怦怦跳得飛快。


 怕自己到時語無倫次太失禮,那一小段路,她在腦中反覆演練見面時得體的對話。


 也許異常回溫,空氣裡一股子潮熱,蘇稚杳更焦慮了,扯了扯領子,走進那棟歐式洋樓。


 她特意早到,以為還有空平息心情。


 卻沒想到,推開正大門,隱約聽見有對話聲,走在通往房間的長廊道,越往深處,聊天聲逐漸清晰。


 他們說的是德語。


 女人的聲音年邁,如古鐘蒼而不弱,另一道聲音淡淡的,低音磁沉,是年輕男人的嗓音,很有熟悉的感覺。


 蘇稚杳意外怔了下,思緒迷濛著,腦中浮現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只是未等她深想,人不知不覺已經走到琴房門口。


 抬眼望過去。


 歐式古典風格的大房間華貴雅緻,純白絲質落地窗簾完全拉敞開,窗明几淨,室內一片透亮,照得中央那架三角鋼琴愈發亮黑。


 落地窗前,站著位滿頭銀髮的老太太,笑起來眼角牽出深深的皺紋,儘管年事已高,但她身材保持得很完美,沒有任何佝僂的痕跡,眼神富有精神活力。


 身邊和她閒聊的男人,單手抄在褲袋裡,一隻厚雕花玻璃杯隨意捏在身前,無論是垂耳聆聽,抑或是言笑交談,畫面裡他待人接物的本事,盡顯遊刃有餘的輕鬆和自如。


 蘇稚杳目光定在他身上,驚詫得怔住。


 昨夜,在她提出想要他陪時,明明他的態度不慍不火,意思明確,他不是她的許願池。


 可此時此刻,他出現在這裡,始料未及。


 留意到門口的動靜,賀司嶼談敘中回眸。


 兩人的目光於半空中交匯。


 今天他的著裝不像平時那麼商務,偏休閒,羊絨面料的西服外套,裡面不再是一絲不苟的襯衫馬甲,而是件純黑色小高領,收在褲腰裡。


 他沐浴著午後的陽光,周身鍍上一層朦朧燦金,竟襯出幾分溫柔儒雅。


 遙遙對望間,蘇稚杳不由走了神,耳邊恍惚有自己的心跳聲。


 大約是她愣住太久,蘇稚杳看見他慢悠悠抽出褲袋裡那隻手,掌心朝上,手指隨意地對她曲了兩下,示意她過來。


 四肢彷彿牽引著絲線,他一招手,蘇稚杳就被一道無形的力帶著,不由自主走過去。


 人到他面前,仰起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那雙晶瑩的眼睛詫異過後溢出驚喜。


 眉目一展,蘇稚杳倏地衝他綻開笑容,笑得比落地窗外的陽光還燦爛。


 她那眼神痴迷得,好像眼裡只有他。


 見這姑娘還直勾勾地盯著自己,賀司嶼眼底掠過一瞬的啼笑皆非,帶著正色睇她一眼,沉下嗓音,用普通話提醒她:“叫人。”


 這兩個字,將蘇稚杳一下敲清醒。


 她驀然回魂,腰肢一折,忙不迭朝著老太太一個九十度鞠躬,足聲足氣地用英語喊了聲前輩好。


 再抬頭,眼前是saria微笑的臉,她回答英語時的語氣溫和而深厚:“你是叫杳杳對吧?”


 蘇稚杳用力點了幾下頭。


 “好漂亮的中國女孩兒。”saria是地道的奧地利人,白皮灰瞳,眼窩深邃,就是上了年紀,也依然充沛著優雅老去的內在氣質,莞爾言語時,親近感很強。


 蘇稚杳溫順地低頭一笑,表現出羞赧。


 “你是賀的……”saria落下一道探究的目光,耐人尋味地拖長尾音。


 蘇稚杳微頓,茫然“啊”一聲。


 “我是他的……”想不到體面的答案,蘇稚杳求助地瞅向賀司嶼,他卻側開眼,玻璃杯遞到唇邊漫不經心喝水,恍若不見。


 蘇稚杳咬咬唇,視線移回到saria臉上,不太自信地訕笑:“朋友?”


 這回答引得saria掩唇笑不止。


 蘇稚杳迷惘眨眼,巴巴望住賀司嶼,換回普通話,像是小聲同他對暗語:“我說錯話了?”


 賀司嶼回視她,沒應聲。


 蘇稚杳看他薄唇抿著,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樣子,她癟癟嘴,剛把頭低下去,就聽見他低沉著聲說:“我沒你這麼小的朋友。”


 居然嫌棄她。


 “那總不能說是你女兒吧……”蘇稚杳碎碎嘀咕,聲音壓得很輕。


 賀司嶼被她惹得一時無言以對。


 靜默片刻,他還真的頗有幾分父親教育女兒的正經:“不知道怎麼說,就乖乖聽我的。”


 剛剛分明是你先假裝沒聽見。


 蘇稚杳腹誹,表面聽話點頭:“喔。”


 賀司嶼從容地和saria解釋,一口德語標準流利,蘇稚杳安安靜靜聽著,驚歎他強大的語言天賦,不經意聽得入迷。


 她不懂兩人說了些什麼,只知道一段交流後,saria恍然一笑,而後看向她,可親問道:“下週四,我有個學生在京劇院有一場個人公益演奏會,有沒有興趣參與,同他現場合奏一曲?”


 蘇稚杳懵住一會兒,懷疑自己聽岔,難以置信:“可以嗎?”


 saria坦笑:“為什麼不行?”


 蘇稚杳笑意尚未漾到眉梢,又耷拉回去,心情一下從歡喜跌落回遺憾:“可是隻有一週了……”


 她只有學校安排活動表演的經驗,還沒有登上過那樣正規的演奏舞臺,說實話,怕自己做不好,給人家添亂。


 “足夠了。”saria不以為意,神態間無一不是大師風範:“聽我說親愛的,自信點,這對專業鋼琴手不是難事。”


 不知道是不是賀司嶼在場的原因,蘇稚杳潛意識裡踏實很多,起初的侷促感消隱而去,內心也莫名多出幾分勇氣。


 那感覺怎麼說,就好像是清楚會有人給你託底,掉下去也不怕。


 蘇稚杳受到鼓勵,難以掩飾笑裡的感激:“謝謝前輩,我會盡力的。”


 saria揚眉,輕輕握了握她肩:“光陰寶貴,不如我們現在就開始練習?”


 肩膀被世界第一女鋼琴家的手握過,像是有送來萬般能量進.入她的身體,蘇稚杳頓時充滿激.情,喜悅溢於言表:“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