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似火 作品

第78章 078

    興德帝端坐於龍椅之上,微微傾身,雙手捧著常星河呈上來的那本賬冊,面容冷肅。

    偌大的朝陽殿內一片死寂,只有不時翻動書頁的聲音。

    毛青雲仍舊維持著下跪的姿勢,藏在袖子裡的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眼角的餘光瞥向旁邊不遠處跪著的常星河。

    他在腦海中仔細尋找關於常星河的記憶。

    他只記得常星河是興德十幾年的進士,進了戶部之後,不會阿諛奉承說好話討好上峰,出身又平平,在戶部一眾官員中很不起眼,十幾年才混了個員外郎。

    但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沒什麼背景,也沒什麼存在感,極其不起眼的低下級官員卻在關鍵時刻給了他致命一擊。

    毛青雲心裡很急很慌,但他不敢貿然開口。因為他完全不知道常星河遞上去的這本賬冊中涉及哪些賬目,想要替辯解開脫都無從說起,萬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倒成了自曝其短,反而更引得興德帝猜忌厭惡,因此這時候,他只能壓下滿心的煩躁和焦慮,安靜地等興德帝開口,自己再隨機應變。

    其餘大臣雖沒有毛青雲這麼忐忑,但也是心思各異。

    在場的大臣們,只要不傻都能想到,常星河一個戶部員外郎,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地在朝堂之後公開參奏毛青雲?他以後還想不想在戶部混了?

    因為毛青雲若是涉及貪腐,定然不可能只有他一個人,戶部不少官員恐怕都要涉及其中。若是陛下嚴查,這次戶部官員都要進行大清洗了,為了保住他們頭頂上的烏紗帽,也為了保住他們的小命,這些人都會聯合起來,想盡辦法反撲弄死常星河。

    常星河為官十幾年,不可能想不到這點。

    而且他挑的時機非常好。中山王才因為貪汙賑災銀子惹得陛下不悅,被關進了刑部大牢,好不容易陛下有鬆口的趨勢,可這時候卻有鐵證顯示中山王的舅舅也貪汙了國庫的銀子,比中山王更甚,陛下會是何等的震怒!

    若是毛青雲倒下了,中山王這一輪也跑不掉,先前那麼多人替中山王說好話都白搭了。

    尤其是跟毛系,跟武親王關係並不密切,只是見風使舵,投機取巧的官員,這會兒腸子都悔青了。如今只希望陛下不要記得他們先前的話,別給他們記一筆。

    還有不少人在心裡悄悄揣測常星河背後的人是誰。

    不少人都傾向於是穆家。榮親王昨日可是當著陛下后妃和朝臣的面奏請革除中山王的爵位,將其貶為庶人,兄弟倆這次在江南應是結了死仇。消息靈通一些的甚至知道,榮親王剛去蘇州時差點著了中山王的道,幸虧他反應快,綁了中山王和蘇州知府,用兩人來拉仇恨,平民憤,又答應施粥,人人有份,這次化解了那場危機。

    只是榮親王臉上的驚愕太明顯了,而且他不加掩飾地打量著常星河,似乎對常星河的出現非常意外和感興趣!若常星河真是他的人,他應該趕緊撇清干係才對,陛下最厭惡結黨營私,榮親王又不蠢,怎麼會在殿上如此盯著常星河。

    朝陽殿內雖然鴉雀無聲,但暗潮湧動。

    終於,興德帝啪地一聲重重合上了賬本。

    這一聲彷彿一記重錘敲在毛青雲的心上,等了許久,都沒等到興德帝開口,他實在受不了這種令人窒息的氛圍,悄悄抬頭,一下就對上了興德帝尖銳如利劍的眼神。

    毛青雲心裡一突,趕緊誠惶誠恐地表示:“陛下,微臣承蒙皇恩,掌管戶部,不敢懈怠,若有疏忽大意不妥的地方,請陛下責罰!”

    興德帝用力將賬冊摔在了地上,怒道:“好你個毛青雲,朕對你信賴有加,你就這麼回報朕的?”

    毛青雲哆哆嗦嗦地撿起冊子,惶恐地翻開,發現上面不止記錄了從興德十九年以來戶部一些不大對勁兒的賬目,而且還將賬目那裡不對全部在旁邊備註了,字跡新鮮還很眼熟。他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這就是常星河的筆跡,當即是又怒又懼。

    “陛下,這些賬目都是下面人弄的,微臣完全不知,請陛下明查。”毛青雲跟中山王不愧是舅甥,這開脫的藉口都一模一樣,推給了下人。

    周嘉榮笑了出來,幸災樂禍的笑聲在安靜的殿內格外引人注目:“毛尚書,這麼說,你是想說自己無能,連下面人做假賬,貪汙數十萬兩銀子,你都毫不知情了?”

    毛青雲自然不肯承認自己無能,陛下可不會要一個無能的大臣掌管戶部。

    見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周嘉榮明晃晃的繼續落井下石:“毛尚書,無能和貪腐,你選一個吧!”對上週嘉榮譏誚的眼神,毛青雲決定直接略過他,只一個勁兒的喊冤:“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虛言,不得好死,請陛下嚴查,還微臣一個清白。”

    嘖嘖,就只差聲淚俱下了。

    周嘉榮覺得若是比無恥,他還是不如這些臉皮比城牆都厚的老頭子,鐵證都擺在面前了,他還能睜眼說瞎話。

    周嘉榮也不吭聲了,那本賬冊他昨晚見過,所涉及的銀子高達好幾百萬兩,而這還是冰山一角,興德十九年之前的賬還沒記上。

    毛青雲天天叫苦喊窮,嚷著戶部沒錢了,卻中飽私囊,肥得流油,就是為了這麼大筆銀子,他父皇也不會放過毛青雲。

    果然興德帝沒看毛青雲一眼,而是問常星河:“常愛卿,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常星河非常慚愧地說:“承蒙陛下信賴,微臣方得以進入戶部當值。只是微臣性情懦弱,膽小怕事,哪怕知道了戶部的不少賬目出現了問題,也只敢向上峰彙報時提一兩句,被上峰斥責後,微臣也不敢追究,以至於這麼多年來,眼睜睜地看著這些蛀蟲虧空國庫,中飽私囊。微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說完取下了他頭頂上的烏紗帽,一副甘願被興德帝貶官的模樣。

    他這番表態跟毛青雲一對比,高下立顯,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又拋出了一個人,他的直屬上司湖廣清吏司郎中韋德平。

    從常星河突然跑出來參奏毛青雲時,韋德平心裡就極為不安。比其毛青雲,他肯定更瞭解常星河。

    常星河這個人為人寡言少語,整日悶頭做事,在湖廣清吏司的三個員外郎裡,哪怕他是資歷最老的,但地位卻是最卑微的。韋德平也不喜歡他,這人說話不中聽,有時候還愛較真,若不是做事踏實,讓他幹什麼就幹什麼,從無怨言,他早想法子將這個傢伙給弄走了。

    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懦弱、被人搶功勞擠兌也毫無反應的木頭人最後擺了他們一道呢!真真是應驗了那句老話,咬人的狗不叫喚。

    心理憤怒到了極點,但這裡不是戶部湖廣清吏司,韋德平不敢發作,站了出來,跪伏在地,張嘴就喊冤:“陛下,微臣冤枉。常星河定然是記恨微臣,當初臣晚他兩年進入戶部,因工作出眾,提拔為了湖廣清吏司郎中,他還一直是個員外郎,他心裡肯定是記恨微臣,公報私仇,冤枉微臣,請陛下明鑑。”

    如果兩人之間門還有這麼一出,那這也不是不可能。

    面對韋德平的汙衊,常星河再次從袖口中掏出一本稍微小一些的冊子,恭敬地遞上:“陛下,微臣這裡還有一冊賬目,乃是韋大人在戶部當值這些年的賬目彙總,就微臣所知,韋大人斂財也多達十幾萬兩銀子,請陛下過目!”

    又來!

    這個常星河今日真是要掀翻了戶部的天啊!

    不但參奏戶部尚書,如今連自己的直屬上司也一併參奏了。

    戶部不少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誰敢說自己的屁股是絕對乾淨的呢?

    不過有了韋德平這個前車之鑑,也沒人敢出來參奏常星河了,誰知道他會不會又甩出一本冊子呢?

    興德帝接過孫承罡遞來的賬冊,這本更加詳細,而且每一筆賬目都非常清晰,本該多少,哪裡不對都記得一清二楚,可能是因為韋德平是常星河的直屬上司,他對韋德平的貪腐更為清楚。

    興德帝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了下去。

    啪!

    他直接將賬冊拍在了龍頭把手上,目光陰鷙地盯著韋德平:“好你個韋德平,不過是區區湖廣清吏司的郎中,十年間門就貪汙了十幾萬兩銀子!難怪國庫總是空虛,銀子不夠,原來是餵飽了你們這群蛀蟲!”

    興德帝極為憤怒!

    一個郎中便貪汙了十幾萬兩銀子,戶部可是有一二十名郎中,還有左右侍郎等等,七品以上的官員好幾十名,若是這些人手腳都不乾淨,那得貪汙多少銀兩!

    韋德平慌慌張張地撿起賬冊,打開一看,每一筆賬目的時間門,交接人,具體款項都標註得一清二楚。常星河太瞭解湖廣清吏司的情況了,在這樣的鐵證面前,他根本找不到理由給自己開脫,只能惶恐地求饒:“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微臣一時糊塗,求陛下網開一面,饒了臣這一次……”

    他的認罪不但沒讓興德帝息怒,反而讓興德帝的怒火越燒越旺,連帶的對戶部尚書毛青雲的懷疑也到達了極點。

    “蔣鈺,你負責此案,兩日後,朕要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