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第 157 章

    直播間一片寂靜。

    事實上,賽場上也一片寂靜。

    凌燃滑上場時,觀眾席尚且尖叫聲四起。

    但等他站到冰場中央,被明亮的大燈照得如同一尊亭亭而立的精美玉雕時,觀眾們就下意識地將要到口的歡呼嚥了回去。

    他們的心神被收入眼底的畫面掠奪,根本就沒有發出聲的機會。

    美。

    真的太美了!

    這是在場所有觀眾們的第一心聲。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冰上長身玉立的纖細少年都美得像是一幅畫。

    五官精緻,氣韻靈動,閉眼等待的樣子恬靜又脆弱,像了易碎的剔透琉璃。

    身上的考斯騰更是精美。

    濃郁明麗的青綠與湛藍漸變交融,碎鑽閃爍如水,又璀璨如九天銀河,在少年緊窄的腰肢處流淌出縹緲高遠的光。

    金銀線細細密密地繡出月夜的皎潔清輝。

    層層薄紗則綴成濃郁到滴水的白霧。

    這樣如夢如幻,仙氣十足的氛圍感滿足了很多人對於東方古典美的定義。

    哪怕觀眾們早就已經在屏幕裡見過這一身柔軟華美的織物,甚至還有人在j國秋季經典賽的現場就親眼看過,卻還是會為這樣仙氣十足的畫面而心絃顫動。

    冰上的少年離他們那麼近,又那麼遠。

    閉上眼的樣子就像是落入凡塵的謫仙人。

    可當音樂響起,少年在空靈的鋼琴聲裡睜開那雙漆黑澄澈的眼,浮起長腿,一個結環步輕飄飄地滑出去時,就有了煙火的氣息。

    因為他的眼裡有信念。

    這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不能理解,亦或者說是早已拋棄的東西。

    也是他們不敢擁有的東西。

    因為神有了執念,就會化作凡人。

    但這樣的執念,卻是凌燃無論如何都不捨得拋棄掉的。

    化作凡人又怎樣。

    凡人依舊會擁有信仰,也會以微薄之軀挑戰諸神。

    徘徊交織的樂符旋律裡,少年滑行四顧,姿態從容。

    不再是秋季經典賽一開始那種連睫毛都在微微顫抖的驚慌模樣。

    更像是湧入平原的大川,驟然平緩下來,連波濤都不再洶湧。

    就連高速滑行快要撞上擋板的時候,少年也只是優雅地將長腿抬起,單足變刃,以一個行雲流水的轉三步從擋板的面前擦肩而過。

    氣定神閒的模樣看得坐在那塊擋板邊的觀眾們都小小地吃了一驚,生怕凌燃沒有減速,剛才真的就一下撞了上來。

    至於之前看過這場的觀眾們就更吃驚了。

    怎麼回事,凌是又修改編排了嗎?

    在場的觀眾們還在強自壓抑著心底的訝異,不想自己議論的嗡嗡聲干擾到了凌的比賽。

    直播間的觀眾們就沒有這個苦惱,但他們根本就不想讓飛快的彈幕和留言區打擾了他們看凌燃的比賽,也沒有這個心情議論。

    只有一邊看比賽一邊刷論壇的冰迷們在比賽直播帖裡發出了靈魂的拷問。

    “凌為什麼又換編排,他不是才只在b級賽上表演過一次嗎?”

    “安啦安啦,賽季前半段換編排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有的人滑了一個賽季換換技術組合下個賽季接著滑呢。”

    “問題是凌換的不是技術組合啊,他明顯是對節目的意境和情感進行了修改,動作沒有變,感覺完全不一樣了好不好!”

    “……這在凌身上不是很常見的操作嗎?我懷疑他可能專門學習過表演方面的課程,要不然怎麼能把同樣的編排滑出不一樣的感覺的。”

    “我覺得應該是天賦,凌似乎有非常敏銳的藝術感知力,所以他能滑出內容相同情感色彩不同的節目,也能得到很多人的喜歡和關注。”

    帖子裡的人也只議論了一會就停下。

    畢竟什麼事情發生在凌身上都是有可能的,不是嗎。

    連滑聯這種龐大悠久的機構都要被他和華國冰協撬動了,花滑的歷史都要為之改寫,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嗎?

    在凌身上,一切皆有可能。

    這是現在整個冰雪愛好者圈子的共識。

    甚至有華國冰迷因為凌燃的考斯騰和節目都換得很勤快,悄咪咪地給他起了個奇蹟燃燃的綽號。

    這個綽號傳得還挺快。

    現場的應援橫幅裡,就有幾條寫的是:“奇蹟燃燃,不怕困難!”

    凌燃剛剛是沒看見。

    不過就算是看見了,大概也會一笑置之。

    他的確有很強的藝術感知力,但這並不全是天賦。

    天賦當然是有的。

    但這根本就是柄雙刃劍。

    容易感知外界的人大多敏感纖細,很容易就在不必要的事情上消磨掉更多的情感和精神。

    也就是常人所說的玻璃心。

    凌燃就有一顆玻璃心。

    他只不過是早就意識到了自己的玻璃心,並且用更多的熱愛和執著將它維護起來,不讓外界的紛紛擾擾有機會傷害到自己而已。

    所以在上輩子和剛穿來這裡的時候,他很少笑,很少跟外人來往,將自己全然抽離在所有的事物之外,把這顆易碎透明的心全都投注在自己的花滑上。

    即使是現在漸漸改變了自己的想法,越來越開朗,朋友越來越多,他也會刻意保持著自己的獨處與孤獨。

    只有一顆心都撲在所愛的事物上,才能將一切都做到最好。

    譬如現在,他就是在用自己的感受調整著遊仙的編排。

    第一版遊仙編排的時候,凌燃已經意識到滑聯在下一個賽季的瘋狂針對。

    他當然不怕。

    但也難免有些擔憂和疑慮。

    這樣的情緒誠實地反應在他的編排裡。

    杜如風是走體驗派的,華國古典舞又是有定式而無定形,他很支持凌燃在節目裡表達出自己的情感,即使是迷茫和夢境,發自內心的舞蹈總是最能牽動人心。

    他不僅沒有挑破凌燃冷靜外表下對未來的不確定性,甚至還推波助瀾,將這樣的心緒通過表演動作的編排發揮到極致。

    於是,看過第一版遊仙的觀眾們都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那就是這個節目美則美矣,整體的基調也是哀而不傷,但總是帶著一股淡淡的憂鬱底色。

    無論是一開始的驚慌,還是在仙山前的徘徊猶豫,都將這樣的情緒一點點滲透到心裡,堆疊到了極致。

    習慣了那種淡淡的漂浮如夢感,凌燃現在每一步都波瀾不驚,甚至有一絲絲慵懶和隨性的狀態一下就讓觀眾們眼前一亮。

    如果可以,誰願意欣賞始終一成不變的節目。

    也就是花滑難度高,每一個節目都需要漫長的打磨期,觀眾們才不得不安慰自己接受下去。

    要不然的話,如果運動員真的能做得到,他們簡直恨不得每一次比賽都看到喜愛的選手們帶來嶄新的節目。

    所以遊仙有了新的演繹方式,真的讓觀眾們很是驚喜。

    但這樣的驚喜,到了薛林遠和秦安山的眼裡就是驚嚇了。

    “怎麼又臨時改了?”

    想到凌燃上場前亮得驚人的眼,薛林遠一下就知道自家徒弟這是又有了自己的狀態。

    有狀態是好,但凌燃在奧運會上沉浸在自己的狀態裡出不來,好險丟了一個四周跳的前科還熱乎著呢,薛林遠這會一顆心好險沒蹦出嗓子眼。

    也就是看見老搭檔秦安山鎮定自若地坐著,一臉的自信,才安下了心。

    薛林遠沒看見秦安山攥緊的手,秦安山也沒功夫搭理身邊總是絮絮叨叨,實際上根本不需要人安慰自己就能好的老夥計。

    秦安山比薛林遠知道的更多。

    他對凌燃臨場又換編排的舉動沒什麼不滿,只是單純出於對曲子的瞭解,對凌燃接下來的演繹表示擔心。

    遊仙取自於華國的一首古詩,著重展現了前半段,詩人夢遊仙境,徜徉在綺麗輕靈的夢境之中,猶豫著是否要登上那座千巖萬轉,高聳入雲的仙山,一探仙人洞府。

    著重的描寫點在夢境的虛幻與旖旎。

    連猶豫和徘徊都是附帶的。

    所以凌燃的考斯騰才會用上這麼明豔絢爛的青綠與湛藍,還有古法制成的金銀線和薄如蟬翼的方空紗,竭力營造出一種如夢似幻的輕靈綺麗感。

    已經定下基調的節目,突然採用了大相徑庭的演繹方式,秦安山看著場上背脊挺拔,每一步都帶著勢在必得的向上力度,連眉眼都變得鋒銳沉靜的少年,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下次換編排能不能提前跟他們兩個教練說說?

    秦安山甚至覺得自己差不多得跟薛林遠一樣常備一瓶速效救心丸了。

    觀看比賽的觀眾都在期待接下來的表演。

    但瞭解凌燃的人卻都懸了一顆心。

    也就只有杜如風突然在觀眾席捂住臉無聲大笑起來,差點滾到心愛妻子的懷抱裡,還一臉的得意與驕傲。

    “這個徒弟,收得真值!”他附在妻子耳邊欣喜地說著小話。

    杜首席現在的狀態就是兩眼放光,顯然對凌燃能帶來這樣的演繹非常的驚喜和滿意。

    至於秦安山擔心的那些,他根本就是嗤之以鼻。

    他之前可是看過凌燃的其他節目,知道凌燃就是有這個能耐用同一套動作傳達出不同的情感。

    至於節目原本有固定的內容,連音樂也是為之而做的。

    那又如何?

    好的舞者能用自己的肢體語言邀著全場觀眾的靈魂與之共舞。

    他才是全場的焦點和重心!

    所有人都應該隨他起舞,為之震顫才對!

    只有擁有這樣強大感染力的舞者,才配稱得上真正的大家。

    杜如風看著凌燃的目光就像是在看到寶一樣,忍不住在心裡盤算起從國家隊挖走凌燃的可能性。

    被人這樣惦記著,凌燃卻沒有背後一涼的感覺。

    他已經成功地進入到一種忘我的境地裡。

    倒不是像奧運會時錯過跳躍的那種忘我。

    而是一種,他還知道接下來的編排,也還記得住接下來的動作,卻是在用已經熟稔至極的動作,演繹自己的所思所想的忘我。

    少年在冰上滑行著,揚起的雙臂緩緩落下,輕靈樂符混著唰唰破冰聲裡,冰刀也在冰面上劃出迴旋的白痕。

    只這一個自由舒展的捻轉動作,就牢牢抓住了所有觀眾的心。

    凌燃想表演的是什麼樣的節目?

    所有看過沒看過遊仙的觀眾們都在心裡疑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