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他們大概也迫切地想知道,凌燃到底能成長到什麼地步。

    班銳把資料擱到桌上,努力撇去心中的震撼,終於說起了正題,“我是看了你的比賽,特意想來找你聊聊。”

    凌燃輕輕點了下頭。

    班銳再也不能把面前的少年當成一個普通的年輕人看待。能達成現在的成就,凌燃的自律與天賦都遠超常人,心性也一定遠超常人。

    班銳的身體微微前傾。

    “你已經升了組,對成年組的規則肯定有所瞭解。凌燃,我很想問問你,你心目中的花滑是什麼樣的呢?你對現今的花滑規則,有什麼看法嗎?”

    千里迢迢,兩次轉機,班銳想知道的,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個問題。

    凌燃心裡的花滑是什麼樣的呢?

    通過履歷表,班銳對凌燃的瞭解算得上詳細。

    被壓過分,因為花滑傷痕累累,也榮譽加身,對上過卑劣的對手,也交好過真誠的朋友。

    雖然只有短短兩年,但凌燃已經通過自己的努力站到了國際男單金字塔的頂層。

    班銳現在迫切地想知道,凌燃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自己因為種種原因被這項曾經摯愛的事業傷了心,甚至想要徹底抽身離開。

    但愛了這項優雅熱血的運動這麼多年,又怎麼可能說不愛就不愛了,只不過是積攢多年的不滿與痛苦讓班銳陷入了兩難的抉擇。

    繼續下去,看著花滑因為規則的變更而面目全非。

    徹底放棄,從此將花滑從自己的生命裡切割開。

    後者簡直是剜心之痛!

    班銳來找凌燃,從心理學上說,其實是一種無意識的自救。

    溺水之人看著最後一根稻草,眼裡寫滿絕望,卻也藏著一絲希冀。

    他想要得到這根稻草。

    班銳從心底裡,就不想放棄他深愛的花滑。

    他竭力掩飾著,可神態是不會騙人的。

    凌燃敏銳地捕捉到了班銳的異常。

    這其實是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他自己前世就有過。

    這一世的凌燃順風順水,但前世凌燃的所有經歷只能用坎坷兩個字來形容。

    除去傷病,攻訐,和永遠可望而不可即的金牌,還有各種原因的惡意壓分。

    體育無國界,裁判卻有國界。

    他是黑髮黑眼的華國人,在那些西方裁判眼裡註定就低了其他人一頭。

    一次兩次鬆鬆手還能算是撿漏,但長久之後,他的分數反而隨著能力的提升漸漸走低。

    分數配不上努力,才是最能打擊運動員的絕殺招。

    當時跟凌燃一批的運動員裡,曾有人收到修改的新規則之後就地選擇退役。

    臨走時還把國際滑聯罵了個狗血淋頭。

    可罵歸罵,那群老傢伙還是屹立不動地作為國際賽事的組織者和裁判者,居高臨下地用分數更新著運動員們的排名。

    凌燃也曾經想過要不要放棄。

    沒辦法,他努力過,卻被打壓,已經看不見希望,不走的話,就只能繼續痛苦地輾轉在被壓分的路上。

    可他到底還是堅持過來了。

    眼前的班銳卻顯然正處於要不要放棄的猶豫關口。

    凌燃頓了頓,才慢慢開口。

    “我心目中的花滑,大概是一項技術與藝術並重的特殊項目,不同於傳統競技項目一味地追求更高更快更強,花滑在美學上也佔有一席之地。”

    班銳看著他,在心裡暗暗點頭。

    少年不善言辭,但說的話顯然字字句句都是出自真心。

    “我很喜歡自己在冰上的感覺,滑行,旋轉,跳躍,用挑戰人類極限的肢體語言,向觀眾們講述節目裡的故事。不需要言語,不需要文字,在我看來,花滑就是用冰上的舞蹈,傳達運動員發自內心的情感。”

    至少凌燃自己就是這樣的。

    他的每一次節目,都會專注於節目本身,用高超的技術,用自身的感悟,去感染觀眾。

    雖然一個賽季只能打磨一套節目,但隨著賽程的推進,他往往會加入新的感悟和更難更流暢的動作,讓節目能夠不斷煥發出全新的生命力。

    班銳往後一靠,迫不及待地打斷凌燃的回答,苦笑道,“可現在的花滑卻更注重技術本身。”

    滑聯砍掉藝術方面的分數,強捧水貨,明顯是在走偏路子。

    班銳有著跟維克多一樣的絕望。

    凌燃明白,卻沒有他那麼悲觀。

    少年拿出了回答過維克多的原話,“技術與藝術,本身就不該被分割。”

    凌燃甚至舉出了個例子。

    “在您叫我上來之前,我正在練習4f的跳躍。4f的跳躍比3f的跳躍足足多了一圈,難度係數呈現指數型上升。在音樂的高潮點時,安排上一個高飄遠的四周跳,高難度的動作帶來強烈的視覺衝擊,可以明顯起到引爆觀眾情緒的作用。”

    “而跳躍本身也會因為技術是否規範,直接影響到觀眾們的直接觀感。起跳的軸心,跳躍的高度,空中的姿勢,都要顧及到。”

    班銳眼神飄忽,像是聽進去,又像是沒有。

    凌燃默了會兒,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技術發展到一定程度,運動員們為了拿到更高的分數,肯定會拼命地鑽研技術的提升,努力拿到規則內的最高分數。但等分數到了難以提升的地步時,他們就會被迫重新撿起藝術。而等技術瓶頸突破後,他們或許又會去重新追逐難度。”

    這是不斷的輪迴。

    原本也是正常的螺旋曲折發展途徑。

    但滑聯出於短視的強行操縱,顯然造成了極其錯誤和惡劣的誘導。

    現在很多人甚至已經忘記了,花滑原本的別名叫做冰上芭蕾。

    而凌燃自己想做到的,就是在技術登頂的同時,兼顧節目的藝術性。

    技術與藝術,他都想做到最好。

    雖然現役男單裡已經沒有人能做到,但凌燃卻躍躍欲試。

    這才是他心目中的花滑。

    他只願意為這樣的花滑而奮鬥一生。

    等他真的做到了,或許能引領起賽場上新的風氣,把花滑帶回正軌。

    坐在王座上的王者,一舉一動都會引人注目,所有人都會情不自禁地仰望和效仿。

    只不過這些對目前的他來說還太遙遠,他甚至還在爭奪大獎賽總決賽的入場券。

    但夢想從不會被外界條件所束縛。

    凌燃心裡這麼想,就註定他一定會這樣去做。

    班銳的眼終於亮了下。

    “你能做到嗎?”

    他沉默了很久,抖著嘴唇問了這麼一句。

    凌燃毫不猶豫地點了下頭。

    班銳又默了很久。

    然後突然起身衝去最近的衛生間,不多時,就帶著滿臉的水汽回來,原本積壓在眉宇裡愁鬱都被冷水沖掉不少。

    他澀著聲,眼裡像是有小火苗在燒,“我會堅持到你能做到的那一天。”

    他等著看,凌燃能為花滑帶來的變化。

    班銳再度伸出手。

    凌燃握了上去,溼溼的,顯然這位穩重的裁判老師已經激動到洗完臉後忘記擦手。

    “好。”少年很平靜地許下承諾。

    或許不能叫什麼承諾。

    因為凌燃原本就是打算這麼做的。

    班銳卻已經得到了真正想要的那根稻草,整個人都鮮活起來。

    他滿面愁容地來,高高興興地走。

    背影都寫滿輕鬆。

    凌燃看著,心裡也有點高興。

    他徑直回了冰場,上冰的一瞬間,就覺得渾身筋骨都舒展開。

    果然跟其他人打交道什麼的,的確很費力氣。

    凌燃幫了班銳一回,但本身對班銳並沒有什麼直白的好惡。只是單純不希望這樣一位有責任心的裁判就此沉淪,放棄自己專注半生的事業。

    很多事情,一旦放棄,有可能就是一生。

    人生苦短,抓住眼前的所有,才不會在將來幻想著世上有後悔藥可吃。

    這個小插曲很快告一段落。

    凌燃很快埋頭扎進自己的訓練。

    薛林遠一回來,就看見凌燃身上綁著風箏一樣的東西,正在輔助教練的看護下,一下下地練習跳躍。

    他趴在擋板邊看了會兒,臉都皺成一團。

    自家寶貝徒弟這運氣怎麼就這麼背呢?

    華國站撞上盧卡斯就算了,e國站又撞上西里爾和安德烈的同室操戈。

    這兩人為了爭一哥的位置,還都不約而同地拼命提升了難度。

    這還怎麼比?

    一個就夠難纏了,又一下子來了倆!

    要是薛林遠不瞭解凌燃也就算了,就可以大大方方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然後大手一揮,告訴他拿到第三名就已經很不錯,大獎賽總決賽的門票可能也算穩了。

    但這可是凌燃啊!

    他對第一的執念強到讓人咂舌。

    薛林遠敢保證,如果這次e國站慘敗,大獎賽總決賽上,凌燃一定會拼盡全力。

    別說4f了,他說不定能把所有跳躍的順序都換了個遍,在不影響節目完整性的前提下,把所有的跳躍都擱到後半程去博分!

    到底說不說呢?

    薛林遠其實更傾向於說,畢竟總瞞著孩子也不是個事兒。

    但這個嘴跟粘了膠水一樣,就是張不開。

    他索性徵求了一下秦安山的意見。

    秦安山的手擱在毛毯上,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當然要說。”

    凌燃是遇強則強的性子,說了,說不定會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薛林遠本身就沒打算瞞著,被秦安山這麼一支持,腦子一熱,就把這事跟凌燃說了。

    少年靜靜聽著,然後點了下頭。

    什麼個意思?

    薛林遠緊張地看著他。

    凌燃望著自家教練,慢慢眨了下眼,“知道了。”

    什麼叫知道了啊!

    薛林遠關心則亂,“別有壓力,咱們也不差,誰知道他們在賽場上發揮的夠不夠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