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凌燃回去的時候, 霍老爺子正被家庭醫生用輪椅推著出來曬太陽。

    老爺子其實沒什麼大礙,就是前不久下樓梯的時候崴了一下,腿腳不靈便了。醫生的話很含蓄,意思就是老爺子年紀大了, 養養可能會好, 也可能不會好, 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

    凌燃一聽說老爺子受傷的消息就急匆匆趕回了霍家, 正站在一邊聽醫生交待, 以己度人,眼裡的光登時就變得黯淡。

    在凌燃心裡, 傷了腿, 簡直是天大的噩耗。

    霍老爺子自己倒很平靜,甚至還哈哈笑了兩聲, “早知道就走電梯了,也就是想勞動勞動這把老骨頭,誰知道就不中用了呢。”

    他看出凌燃的難過,心裡有點感慨, 這孩子,心還是太軟了, 不過軟和好啊,軟和點才有人情味。

    霍老爺子招手讓凌燃過來,替他理了理慌亂中掖在脖子裡的衣領, 嗔怪又疼愛的語氣, “多大的人了, 穿衣服也不注意著點。”

    凌燃抿了下唇, 嗓音澀澀的, “爺爺, 我知道了,以後不會了。”

    霍老爺子就笑,“好了好了,別苦著臉了,阿燃的心意爺爺都知道了,可是爺爺真的沒事。”

    他甚至還試圖動了動腿,然後就嘶嘶地抽了口涼氣。

    白髮蒼蒼的老人苦中作樂道,“嘿,還真有點疼!”

    凌燃勉強扯了下嘴角。

    霍聞澤繃著臉,什麼也沒說,直接讓人推來了輪椅。

    老爺子也不要人扶,自己固執地扶著床一點一點地艱難挪了上去,還有點得意洋洋的。

    “也還行,以後就不用自己走路咯。”

    他說得就跟自己佔了多大便宜一樣。

    凌燃知道這是霍老爺子不想讓他們傷心,頓了頓,才勉強露出個笑,“那我來推您。”

    霍老爺子一下就樂呵呵的,“行啊,我們阿燃也長成大小夥子了,推我這把老骨頭,那還不是輕輕鬆鬆。”

    他捏了捏凌燃的胳膊,“還是瘦,不過有肌肉了,看來沒白練!”

    在尋常老人家看來天崩地裂的事,霍老爺子輕輕鬆鬆就繞了過去。

    生在不幸的年代,他早年經歷得多了。

    以前並肩過的那些戰友老夥計,包括凌燃的親爺爺在內,都早早就走了,他能活到現在,還過得清閒體面,其實早就活夠本了。

    霍老爺子這樣想,也是這樣跟凌燃說的,語氣很是坦然大氣。

    凌燃心裡不好受,但被霍老爺子說著說著,也有點動容。

    他甚至聯想到了霍聞澤。

    怪不得總覺得聞澤哥跟爺爺會給人一種置身世外的疏離感。

    大抵是他們早就見慣了生離死別,所以很多常人以為的大事難事,在他們眼裡,其實都不算什麼事。

    凌燃忍不住多看了霍聞澤一眼。

    霍老爺子就算了,聞澤哥才比他大了幾歲,今年也就二十出頭,跟他年紀差不多的普通同齡人應該都還無憂無慮地在大學裡讀書。

    但他顯然已經經歷了很多,即使現在退了役,肩膀上也還扛著重擔,一點都不輕鬆。

    凌燃心裡由衷地生出幾許敬意,望過來的眼裡都亮晶晶的。

    霍聞澤被少年清凌凌的熱切目光看得有點奇怪,雖然不知道凌燃在想什麼,但也不妨礙他伸手安撫式地拍了拍少年的肩。

    這場風波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過去。

    霍老爺子的精神頭還不錯,天天都要搖著輪椅在院子裡轉轉。

    凌燃晨練完,精神飽滿地回了老宅,遇見老爺子就恭恭敬敬地打了個招呼,“爺爺,早。”

    老爺子就笑,“趕緊去沖澡吃飯去!”

    少年就笑著答應一聲,清朗的嗓音聽著就朝氣蓬勃。

    薛林遠可憐巴巴地在後面綴著,簡直都要喘不上氣了。

    霍老爺子擰著眉,像足了街邊搖蒲扇的嘮叨大爺,“小薛啊,你也得加強鍛鍊啊,你瞧瞧你,凌燃都能跑得動。你還年輕著,也得注意身體啊。”

    薛林遠膝蓋中了一箭,苦哈哈地點頭。

    得了,他這個休賽季怕是要比賽季裡都忙碌!

    不過講道理,薛林遠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肚子也有點淚目。

    當年他也是有八塊腹肌的!跟凌燃的差不多,現在怎麼就……

    薛林遠痛定思痛,決定以後都要早起去鍛鍊。

    其實就算他不下決定,凌燃也已經想好以後每天早上都要去敲薛教的門。

    前世身高170,體重170的薛教其實已經有了不健康的徵兆,在自己參加奧運會的那一年還查出了脂肪肝。

    如果自己沒有意外地穿進書裡,肯定也是要強拉他去減肥。

    現在這個薛教的身形雖然還沒有膨脹,但如果能拉得動他一起鍛鍊,避免將來發胖的結局,也是件好事。

    薛林遠還不知道自己在自己寶貝徒弟的眼裡早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這並不妨礙他大快朵頤地享受早餐。

    霍家的廚子手藝好得很,就連搭配出來的營養餐都比集訓中心的美味可口。

    師徒兩人吃完飯就一起出門。

    秦安山腿腳不方便,沒有來霍家同住,自己一個人住在俱樂部。

    所以他們想知道秦安山選了什麼新曲子,還得先去俱樂部再說。

    凌燃其實每天都會準時準點地去俱樂部報道,只要在固定的時間段,肯定就能在冰場裡找到專心訓練的少年身影。

    所以凌燃其實覺得秦教一大早特意發消息過來有點奇怪,像是多此一舉。

    難道是因為選曲真的很合心意,才會迫不及待就想分享給他們?

    凌燃望著窗外飛快駛離的風景,也開始情不自禁地盼望起來。

    他對自己的新節目抱著很高的期待。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套節目會隨著他一路站上大獎賽,世錦賽的舞臺,成為他出現在成年組的第一次亮相。

    所以一定要足夠驚豔才行。

    少年心裡盤算著自己可能拿得出來的技術難度,想著想著就出了神。

    車窗上印出正在沉吟的清秀倒影。

    但如果讓薛林遠說的話,凌燃真的是想多了。

    秦安山提前通知的原因很簡單,就是他不想在凌燃訓練中途打擾他。

    現在整個集訓中心誰不知道,凌燃一旦訓練起來,就是整個人,整顆心都投入其中,連神色都會變得嚴肅又認真。

    說實在的,少年冷著臉,眸光熠熠地在冰上滑行跳躍的時候,氣場真的很足。

    所以就連薛林遠都不會輕易打斷他。

    不止是被凌燃極度專注的氣勢壓住,更多的是發自內心的偏愛和呵護。

    很認真,很專注,埋頭訓練的少年,周身充斥著積極上進的純粹氛圍,誰捨得闖進他的世界打擾他?

    忍心嗎?

    薛林遠不忍心,秦安山也不忍心。

    所以才有了今天早上的提前通知。

    一路無言,很快就到了俱樂部。

    秦安山膝上放著筆記本,正在冰場邊等他們。

    見凌燃來了,就敲了下小鍵盤,與筆記本連接的藍牙音響就閃了一下。

    整個樂隊協力奏出的華美壯麗的引子,如海浪般自四面的喇叭裡奔湧而出,氣勢磅礴,又充滿了陽光般的光輝。

    是一首隻要對音樂有些瞭解的人,就絕對耳熟能詳的交響樂。

    翻譯成華國語,名字叫歸來。

    作曲家用了很大篇幅的樂章來著重描寫了征戰沙場,帶傷而歸的軍士們凱旋時的歡樂,顫抖的樂符還帶著舞蹈的韻律。

    很大氣,很精力充沛的一支曲子。

    也很西式,很符合國際裁判們的審美。

    當然了,自由滑的時長只有五分多鐘,這首曲子是秦安山花了好幾天時間剪輯出來的。

    他剪掉了大篇幅的喜悅部分,留下了不少傷兵回憶的敘事部分,整個曲子也變得更有層次和故事性。

    一曲終了,凌燃還站在原地。

    “怎麼樣?”

    秦安山將進度條拉回到開頭,“再聽一遍?”

    凌燃搖搖頭,“很好,我很喜歡。”

    說實話,在樂聲響起的時候,他有一種被直擊心靈的震撼感。

    秦安山的確在這方面很有天賦,原本的交響樂其實有些冗長,但經過他的剪輯,樂曲都變得更加緊湊和激烈。

    他甚至已經在腦海中浮現出了樂曲所要表達的劇情。

    選曲能夠感染人心,自然也能打動裁判和觀眾。

    凌燃覺得很好,甚至不能再好。

    他心裡甚至還有些隱秘的觸動。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第一次站到成年組的賽場上,可這具身體裡25歲的靈魂卻是在漫長的復健期之後的第一次歸來。

    他曾無數次地站上成年組的世界級賽場,又無數次地黯然離開,卻依舊發自內心地熱愛它。

    終於,時隔兩世,他又要以新的身份,再度站到成年組的冰面上。

    歸來,真的是個好名字。

    他這不就是一直奔走在歸來的道路上嗎?

    凌燃甚至有點迫不及待地想上冰滑上一圈,然而,這只是選曲,技術安排或許有了眉目,但表演動作部分還沒有開始設計。

    秦安山看少年的神情,見那雙烏黑眼裡漸漸蘊滿了光,就知道這事妥了。

    他揉揉久坐痠疼的腰,“你的舞蹈老師說這幾天有空會飛一次a市,到時候我們會給你編一下具體的節目。”

    秦安山笑了下,“自由滑定歸來,短節目就定我們前幾天說的那個,新賽季的節目也算是徹底定下了。”

    凌燃點點頭,把揹包放在一邊,開始沿著冰場小跑熱身。

    薛林遠這才反應過來。

    他臉都有點紅了,激動的,“老秦啊,這曲子真的是你剪的?”

    秦安山似笑非笑地抬起頭,“不行嗎?”

    行!怎麼不行!這可太行了!

    薛林遠甚至有點語無倫次,“我還想再聽一遍。”

    怪不得譚慶長非要讓自己把秦安山請回來,他的選曲真的是太驚豔了,光是聽著,就讓人心生感動。

    簡直可以想象出來,凌燃在冰上滑出這首曲子的時候,所有人都會被這種令人不安的生機與活力衝擊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