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想要什麼?

    凌燃當然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少年眼裡盛著百葉窗外透進來的光, 黑得如同嬰兒的眼裡純淨通透的,像是能一眼看透人心。

    “我們只是想要一個公道。”

    不止為了他和明清元,更是為了所有買到ir次品冰刀的運動員,討一個公道。

    前世那個滑雪運動員癱瘓後絕望黯淡的眼神在凌燃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怎麼可能收了ir的錢就此封口呢?

    明明花了同樣甚至更多的金錢, 憑什麼他們反而收到質量更低劣的次品, 甚至因為次品的缺陷承受巨大的代價。

    就憑我們是華國人?

    全天下都沒有這個道理。

    弗雷德額角嘴角一齊抽抽。

    公道?

    公道能有錢重要?

    年輕人就是年輕!

    弗雷德扶著額, 不想跟這兩個一根筋的運動員打交道。

    “我想我需要和你們的監護人對話,”他敲敲桌子, 露出一個商務式的假笑,“你們的監護人,或者是教練。”

    他下意識地看向一旁的霍聞澤。

    這個坐在沙發上旁聽的年輕人西裝革履, 打從他進來就一直低著頭看財經雜誌沒有出聲, 應該是這兩個運動員之一的哥哥亦或者是其他親人。

    就是怎麼看上去有點眼熟?

    弗雷德皺了皺眉, 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年輕人, 可他昨晚加班加點到太晚,腦子裡木木的,一時之間居然有點想不起來具體是在哪裡見過。

    但應該是商務場合上。

    也就是說, 這個年輕人應該是哪個公司的工作人員。

    穿的也像是個商務人士, 衣料矜貴,看上去職位不低。

    那一定更能權衡利弊。

    弗雷德輕而易舉做出判斷,笑容滿面地走到沙發邊, 將合同遞到霍聞澤面前。

    “先生,你應該是這兩位運動員的家人吧?他們年紀小, 或許看不了那麼長遠, 這份合同是我司能拿出的最大誠意, 賠償非常的豐厚。您要不要看看合同再做出決定?”

    弗雷德特意在豐厚這個詞彙上壓了重音。

    果然, 就看見霍聞澤微微抬起頭, 將合同接了過去,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

    看看吧,這才是成年人的思維!

    金錢才是最重要的!

    弗雷德忍不住得意地看了看病床那般的兩個沉不住氣的年輕人。

    凌燃被他看的莫名其妙,明清元乾脆冷笑一聲。

    弗雷德沒看見自己預料之中的憤怒神情,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但在看著霍聞澤翻閱合同時,又立刻舒展開。

    他甚至已經能想象,擺平這件事之後,自己能拿到多少獎金,說不定還會因為得到上級的賞識而升職呢!

    弗雷德恭恭敬敬地站在沙發邊,因為這暢想而沒有一絲不耐煩。

    霍聞澤姿態放鬆地坐著,弗雷德站著,微微前傾,這場景,這麼看怎麼怪異。

    明清元用胳膊搗了下凌燃,“怎麼感覺這人像是在跟你哥彙報工作一樣。”

    凌燃還在用手機跟薛林遠交流,聞言抬了抬眼,發現還真是這樣。

    霍聞澤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這個念頭打腦海裡一閃而過。

    凌燃沒再深想。

    但他一點也不擔心霍聞澤會把他們倆賣了,掃了一眼點點頭,就繼續跟薛林遠發消息。

    薛林遠跟楊瓊光正忙著將冰刀的事反應給體育總局,並提醒其他所有使用冰刀的項目運動員和教練,這是個大工程,要不然也不會讓霍聞澤來親自坐鎮。

    弗雷德等了半天,自己也覺得不對味了。

    “先生,難道你對合同裡寫的數額不滿意?”

    也想獅子大開口?

    弗雷德眼裡流露出譏諷的神色,難道他們ir在這幾個華國人眼裡是待宰的肥羊?

    貪得無厭!

    弗雷德在心裡暗暗唾棄。

    霍聞澤一手拿著合同,另一隻手輕輕叩擊著膝蓋。

    他在戰場上打過滾,皮膚卻是霍家人天生的冷白,熨燙平整的襯衫被他勻稱的骨架完美撐了起來,顯得同樣穿著西裝的弗雷德簡直像是個保險推銷員。

    “我的確很不滿意。”

    霍聞澤隨手將合同丟到桌上,摘掉了那副平光金絲框的眼鏡。

    沒有鏡片的遮擋,露出的那雙眼眸銳利得驚人。

    “這個數字,或許還趕不上老爺子過年時給阿燃的壓歲錢。”

    噗嗤——明清元一下笑了出來。

    一直在強調錢很多的弗雷德:傷害性很強,侮辱性很大。

    明明就是很大一筆錢!

    這個華國人是不是數少了數字後面的零。

    他想質疑想嘲諷,可對上霍聞澤冷冰冰的視線,就鬼使神差地開不了口。

    敏銳的直覺告訴他,眼前這個年輕人說的都是真的,他根本就不在乎這麼大一筆錢。

    他們居然這麼富有嗎?

    弗雷德舔了舔唇,“那你們想要多少?”

    事情看上去比他想象中更難辦。

    但總得有個數,他才能跟總部申請報備。

    霍聞澤看向病床的方向,弗雷德下意識跟著扭過頭。

    那個年紀小小,長相精緻的少年若有所感地抬起頭。

    凌燃沒想到霍聞澤會把問題拋給他。

    但都拋到自己手上了,他就沒有不回答的道理。

    他有自己的想法。

    少年慢慢開口,一字一句,“我要求ir召回所有販賣出的次品,調查並補償這些年來所有因為冰刀質量問題受到傷害的顧客,並公開向所有的消費者道歉。”

    雖然是亡羊補牢。

    但卻是凌燃的最低底線。

    前世那個滑雪運動員的眼神在他腦海裡一閃而過。

    弗雷德卻好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上帝啊,我聽到了什麼?你是在威脅ir嗎?”

    這怎麼可能!

    一旦這麼做了,ir的損失何止千萬,至少比合同上的數字翻了幾百幾千倍!他們甚至會破產的!

    弗雷德喘著粗氣,這些華國人比他想象中更難纏。

    小的難纏,大的更難纏。

    他掃了面露一絲讚賞之意,明顯站在凌燃那邊的霍聞澤一眼,狼狽地將合同捲起來,拎著公文包逃走。

    門砰的一聲關上。

    明清元樂呵呵地豎起大拇指,“一個字,夠剛!”

    說完就一拍大腿,“不對,這是兩個字!”

    凌燃看向霍聞澤,“聞澤哥,詳細的調查分析報告已經出來了嗎?”

    ir絕不會輕易答應他們的要求,一定有一場硬仗要打,那麼就要做好所有的準備。

    霍聞澤終於站起身,長腿一邁,走到凌燃床前,抬起了手。

    凌燃下意識就躲。

    他臉都要皺起來了。

    怎麼一個二個都想揉他腦袋。

    可床就那麼大,哪有地方躲,霍聞澤個高,手臂也長,一下就將他頭頂髮旋裡的呆毛揉了個遍。

    “負責的專業人員已經在調查攥寫,也有人去調查ir的上游原材料供應商,這件事應該很快就會出結果。”

    明清元兩眼放光。

    “楊教說她已經在聯繫總局統計這些年冰雪項目運動員們的冰刀損壞情況。陸教也說他會發動人脈,儘量調查清楚這些年圈子裡到底有多少因為ir質量問題受傷的運動員。如果快的話,這幾天說不定就能出個大概結果,只不過具體的證據和分析報告可能還要等幾天。”

    “ir吃軟怕硬以次充好,絕不能讓它繼續猖狂下去!”

    看上去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凌燃唇角旋開一抹好看的弧度。

    霍聞澤給他們倆各自倒了杯水,然後坐到了凌燃身邊,“你受傷的事我暫時瞞著老爺子,等跟ir的輿論戰打起來的時候,可能就瞞不住了。你挑個時間跟老爺子視頻說清楚,別讓他擔心。”

    凌燃點頭答應下來。

    當天晚上就跟霍老爺子打了個視頻。

    國內還是白天。

    霍老爺子精神抖擻的,像是剛從外面散步回來,“阿燃啊,那邊比賽怎麼樣啊?”

    “對不起,爺爺,我這次只拿到了亞軍。”

    凌燃從來不會為自己找藉口,“我還需要繼續努力。”

    “亞軍啊?”

    霍老爺子一下子就眉開眼笑,“幹得漂亮!那是不是就能去參加總決賽了啊!”

    他這段時間沒事,一直讓管家在給他科普這些個比賽,也算是有了個初步的瞭解。

    “嗯,”凌燃點了點頭,“爺爺,我會努力在總決賽上拿到冠軍的。”

    少年說得很認真,霍老爺子也不像那些長輩一樣敷衍地誇誇誇,反而是板正了臉色。

    “那可是需要付出很多努力啊,阿燃,很辛苦的。但是,你既然決定了,就放手去幹!爺爺永遠會支持你!”

    凌燃真心實意地露出了個笑,“嗯。”

    霍老爺子嘆了口氣,“有什麼事,可以跟爺爺說,爺爺老了,很多事注意不到,你可不能嫌爺爺沒用,就瞞著我這糟老頭子啊!”

    凌燃坐在走廊,旁邊擱著的就是柺杖,觸手冰涼。

    “爺爺,”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自己受傷的始末講給了霍老爺子聽。

    霍老爺子一聽,火氣就上來了,勉強耐著性子聽完了他們的應對,沉吟一下,“你說的這個什麼ir,有可以替代它的品牌嗎?”

    老人家就是眼光毒辣,直接就想釜底抽薪。

    凌燃也懂這個道理。

    ir為什麼有恃無恐,還不是仗著自己在冰雪運動裡的頭一份交椅。

    如果華國自己就……

    可這事不是說說而已,凌燃把自己的顧慮說給霍老爺子聽,霍老爺子爽朗一笑,“你不如去問問聞澤,他這次去f國,本身就是帶著目的去的。”

    少年的眼睛亮了一下。

    華國這邊鬥志昂揚,所有人都在為即將到來的博弈做準備。

    s國,ir總部,總經理辦公室。

    ir總經理奧爾森自打接過分區經理的電話,眉頭就一直沒松過。

    “法院那邊還沒有撤訴?”

    法務總監點點頭,“是的,先生,他們甚至提交了大量的補充證據。”

    奧爾森十指交握,“我們的產品能確保萬無一失嗎?”

    技術總監面露難色,“按理說,即使是第二套標準生產出來的產品,質量也算過關,一般也不會產生事故。這次實在是太過巧合,要不然也不會這麼多年都沒有人發現。”

    “先生,我是問你,銷往華國的產品是否能通過我們制定的行業標準?”

    技術總監臉色一鬆,“應該沒問題。”

    奧爾森冷峻的臉上扯出一個笑,“既然如此,那就讓這些貪得無厭的華國人去告好了。等事情風頭一過,還不是要繼續購買使用來自ir的冰刀。除了我們,他們還有別的牌子可以選擇嗎?”

    論起傲慢與自負,總經理奧爾森其實比副總經理愛德華有過之而無不及。

    ir的高層匆匆結束了會議。

    渾然不覺大難將至。

    華國內,收集完所需資料的陸覺榮剛剛坐上了飛往f國的飛機。

    他一落地,就先來了醫院。

    明清元就跟見到親人一樣,激動得就差兩眼淚汪汪了。

    陸覺榮黑著臉,一巴掌打掉他的右手,“別撒嬌!”

    自我感動的明清元:……

    他故意抽抽鼻子,“這不是想你了嗎陸教,我們都有半個月沒見了!”

    “就半個月沒見,你就把自己弄成了這德行?”

    陸覺榮的目光掃過明清元打了石膏的手和心虛藏起來的腿,痛心疾首,“小明啊,你能不能替我們這些老傢伙想想?你弄成這樣,我們幾個的心臟都要抽過去了!”

    陸覺榮的心臟抽沒抽,凌燃不知道,但他體感,‘小明’這兩個字一出來,明清元的臉是要抽過去了。

    “陸教,你喊我明清元,清元,都成,能不喊那什麼嗎?”

    明清元額角都在抽抽,他真的不想頻繁出現在初中生的數學試卷上。

    陸覺榮繃著的臉終於笑了。

    明清元插科打諢這大半天,為的不就是這個效果嗎,見狀也笑了起來。

    他看向凌燃,介紹道,“凌燃,這是陸教,國家隊花滑男單教練。”

    凌燃打陸覺榮一進門就認出來了。

    他點點頭,“陸教。”

    看上去禮貌又客氣,並沒有因為聽說他是國家隊的教練就露出急切神情。

    姿態很從容,心態更平和。

    陸覺榮看得心裡暗暗點頭,想到之前自己將他拒之門外,就很有點後悔。

    他露出個笑,“你就是凌燃吧?我看過你的節目,很優秀,節目感染力很強。等到時候國家隊開集訓,歡迎你來國家隊進修。”

    薛林遠推門就聽見這個好消息,登時就樂開了花。

    “到時候我們肯定去!”

    陸覺榮還記得薛林遠,微微訝異,“原來凌燃的教練是你?”

    薛林遠撓撓頭,“一直都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