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時月白這話問得沒頭沒尾, 徐飲棠卻是爽快地點頭承認道:“我現在也在醫院住著。”

    現在、也在醫院。

    時月白因他這個描述心口被攪緊了似的憋悶發疼,不自覺眼神閃躲了下不敢跟徐飲棠對視,又急切地追問:“那你有沒有救出去過一個孩子——”

    他想更仔細地描述那個孩子的模樣, 想更仔細地說起小時候的那段經歷,可情緒激盪數不清的話語全都堵在嘴邊,叫他一下不知該從哪裡說起, 那些夢境裡窺見的身影漸漸與眼前人重合, 又漸漸泡了水似的洇成遙遠模糊的殘影。

    時月白不禁慌亂起來,唯恐自己又在一場空歡喜的幻夢裡。

    “你怎麼……”徐飲棠欲言又止。

    ——他正想回“我送出去的孩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你問的是哪個”, 就看見面前的青年眼圈驀的泛起了紅, 緊接著水波一圈圈從眼底最深處往上漫, 忽地眼睫一顫就一連串地落下淚珠來, 偏又眼睛一眨不眨執拗地死死盯著他, 好似怕自己晃一下神,他這麼大個人就會沒了似的。

    “怎麼就哭了呢……”

    徐飲棠只得把到了嘴邊的話先嚥下去,無奈地擦了擦青年臉頰上的淚痕, 那雙眼睛被淚浸得霧濛濛全是水汽, 一時叫人分辨不清裡頭翻湧著的究竟是什麼情緒。

    他心裡猜到這人大抵是他那“一千八百”裡的某一個,可具體是哪一個就真的記不起來了。徐飲棠一邊檢索著零星片段的記憶一邊無意識摩挲著青年的眼角, 溼溼的水汽粘在指尖,又似乎染上了從耳尖蔓過來的羞慚緋紅。

    時月白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種時候丟人的哭出來, 慌忙低頭用袖子擦臉,紅暈一下子從耳朵尖蔓延到了脖頸裡, 垂著腦袋訥訥說不出話來。

    徐飲棠想自己似乎是該安慰他幾句,再好好把事情都說清楚講明白才對, 可時月白頭頂上突然冒出來的毛耳朵著實太過吸引人, 叫他的視線忍不住就黏了上去。

    那耳朵是大而尖的三角楔形, 覆著層絨絨細密的黑色短毛,耳朵尖長出一小撮毛毛,兩根小天線似的隨著主人心情而動,正可憐兮兮壓平耷拉成飛機耳,隱約可見耳朵內側淺嫩的粉色。

    可愛。

    想摸。

    毛絨絨的凱西貓給徐飲棠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雖然他面上不顯實際心裡已經被那毛絨綿軟的手感充分圈粉,正是新鮮熱乎看見毛絨絨就想摸一把的時候。

    這廂他剛覺得盯著隊友的耳朵不太好轉移了下視線,不想眼神一動又瞧見一蓬毛絨藏在時月白身後,雲朵似的蓬蓬軟軟一大團,分明是根毛撣子般的大尾巴。

    徐飲棠看著那尾巴一晃一晃,就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被一蹭一蹭蹭得發癢,叫懷裡的徐二寶吃醋咬了一口才恍恍惚惚回了神,沒在慾望的驅使下對隊友的尾巴伸出罪惡之手。

    摸不到雲朵似的蓬鬆毛尾巴,只好摸摸徐二寶沒幾根毛的禿腦袋解饞,好在時月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沒注意徐飲棠對自己毛尾巴的覬覦,自顧自顧揉著眼睛整理好紛亂洶湧五味雜陳的複雜情緒,強壓下從鼻尖一個勁往眼眶氾濫的酸楚。

    他已經不是跌個跤都能哭半天的小孩子了,何況這樣的好事情,總該露出個笑臉才對。

    時月白動了動嘴角扯出個笑容,有些僵硬兇悍又透著十二分的喜悅,一雙金色的獸瞳叫淚水浸過愈發明淨,看向徐飲棠時滲出許多黏連糾纏蜂蜜似的甜。

    “我一直在找你。”他小聲說,絮絮講起那段被關在醫院裡的過去。如果是不久之前他還講不出什麼東西,朦朧的夢境醒來後幾乎不留半分痕跡,可近些天來他的夢變得清楚詳細,叫他能一五一十勾勒出女人癲狂扭曲的面容和尖銳的長指甲,梳著三七分白大褂皺巴巴眼神陰森的奇怪醫生,病房裡發黑黴爛的天花板,迴旋漫長好似永遠沒有盡頭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