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無風 作品

第284章 總百揆(卌八)暗流

大明萬曆二十七年,日本慶長四年。春夏之交,驕陽似火。本阿彌光悅行色匆匆,只顧趕路。這一次他時間緊急,要乘坐澱屋的船從大坂回伏見,在經過自家門口時竟連進都不進,便徑直向茶屋四郎次郎位於通出水下町的宅子而去。





距離石田三成不再主事已有三月。日頭雖高,但京城的大街上涼風陣陣,只是光悅額頭卻汗珠涔涔,即使碰到熟人,他也裝作未見,只顧急匆匆趕路。說來也怪,他這位日本頂尖的藝術大師,遇事卻一向衝動急切,而今日更似異乎尋常,顯然已是急紅了眼。





一抵茶屋宅,光悅便直奔了進去,上氣不接下氣地對門人道:“趕緊去通告你家主人,說光悅有要事請教,需要面談——不,是密談,閒雜人一概屏退。”





光悅大師乃是茶屋常客,門人深知光悅脾性,立刻心領神會把他領到門裡,道:“請,掌櫃就在房裡。”說完便去了。





光悅儘管心急如焚,還是按禮脫了鞋。作為日蓮宗信徒,光悅做事向來循規蹈矩。今日事情緊急,一切講究都來不及了,唯有此禮還不曾忘記。





“啊,是本阿彌先生,好久不見。”茶屋一見,立刻出迎。





“是啊。您一向可好……今日事情緊急,來不及寒暄了。我今日來此是有秘事相商。”茶屋不禁一愣,看光悅之態,的確出了大事,便道:“你從何處來?”





“從大坂城前田府出來,順道去了趟澱屋,在那裡聽到一件大事。”





“何事?”





“說是左府不日就要搬進大坂城……當然,此前我對此也有所耳聞。”





“哦?”





“左府搬到大坂自是正理。不為別的,正是憑左府實力,天下才勉強太平,故,左府遷居理所當然。在前田府上,我還與肥前守利長(前田利長)談及此事。但在澱屋處聽到的那個傳言,實在太奇怪了。”





“光悅先生能不能說清楚些。你在澱屋家到底聽到什麼傳言?”





“若左府搬到大坂,實太危險了!在下的意思是,有人想趁左府進城時下手……一切都已經謀劃好了。”





“此事當真?”





“怎麼,難道先生信不過在下?在下為何要向您撒謊?更令人吃驚的是,據說主謀者居然就是前田肥前守。”光悅兀自心驚不已,一邊說,一邊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茶屋臉色大變。





茶屋是日本巨賈之一,歷史悠久,但其真正的崛起基本上是伴隨著德川家康勢力的崛起。如果要簡單一些理解,可以看做是左宗棠與胡雪巖之間的關係。這也就是說,茶屋的崛起實際上也就一兩代人。





茶屋的家主都叫“茶屋四郎次郎”,而眼前這位正是第二代茶屋四郎次郎,本名清忠,是在三年前從過世的父親清延手中接過茶屋家主之位的。如今他接手了茶屋,也依然在為德川氏效勞。





光悅一直以來也以心向家康為他所知,茶屋認為,光悅對家康的景仰不亞於自己。差別在於,茶屋四郎次郎原本就是家康家臣,但光悅景仰家康的原因卻大不相同。





光悅堅決擁護立正安國一說,他的性情和豐臣秀吉的大膽豪放格格不入。秀吉尚在世時,光悅就曾明目張膽、毫無忌憚地議論:“他行事乖張,完全憑興趣喜好治理天下,必會導致‘道’的紊亂。故,一旦他故去,天下必立刻發生騷亂。祖師無一句妄言。”而如今,事實似乎正在一步步印證他的預言。





因此可以說,光悅對家康的仰慕,更多是出於他的信念和對秀吉的反感。同時,光悅也是前田利家、利長父子的忠實擁躉。其曾說過:“雖說信奉不同,可是大納言的大公子內心卻如同涓涓清泉一般純潔無私,對世上美好的東西孜孜以求,我從心底裡敬重他。”





然而今日,光悅同利長會面,共同稱揚了家康一番,一轉身卻在澱屋家聽到截然相反的傳言。





“妄圖謀害左府性命的主使人,就是前田……澱屋是這樣說的?”





“是啊,所以光悅才大吃一驚。光悅還在想,茶屋先生恐也聽到了類似傳言,方才一路胡思亂想著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