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無風 作品

第283章 正國本(九)明人不說暗話

於是,居於社會上層的人拼命爭取的只是確保自己永遠留在上層,而社會底層的人則拼命爭取躋身上層。等到無法躋身上層時,他們一般會麻木,但倘若此時發現自己在無法躋身上層的同時,連生活乃至生存都受到了威脅,那還等什麼?只好反了。

那麼,什麼叫上層?如果拋去複雜的定義,可以說在大明這樣的封建王朝之中,能壓迫、剝削其他人的人,其實就位於上層。

皇帝當然是上層中的上層,這不必說。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故“士大夫”也是上層,而地方豪紳往往也是士大夫的延伸,因此同樣算上層。既然是上層,他們便自然認為自己天生就該比底層之人高貴,壓迫底層便是他們的天然邏輯。

古人常用“牧”字來形容皇帝與百姓的關係,其實這很直觀,天子牧民——民不過牛羊而已,是財富,是供天子與他的臣屬們享用的。可是現在倒好,我們明明也是臣屬,你高務實居然把我們也當牛羊?

雖然高務實的稅改幾乎每一次都是先給自己放血,對自己的產業動刀收割,但江南財閥們並不覺得這就是高務實大公無私了。相反,他們的心態在後世有一句著名的電影臺詞可以類比:豪紳的錢如數奉還,百姓的錢三七分成。

當然,此處他們將自己看做了百姓,將高務實和實學派官員看成了豪紳。

在他們看來,高務實雖然每次都是最先交稅的,但他為此贏得了皇帝的信任,本質上只是利益交換罷了,哪裡算得上大公無私?畢竟只要有皇帝的信任,他高務實就能有更多的力量去賺更多的錢,這就是“如數奉還”。

但他們不同,他們不但沒有因此獲得更多的聖眷,還要比以往交更多的賦稅,怎麼看都不划算,自然不甘心。

比不了高務實也還罷了,誰叫人家是皇帝的發小同窗呢?可是實學派的其他官員以及京師那幫勳貴,他們憑什麼也能混成“豪紳”?就憑他們早早的上了高務實那條船嗎?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恨,往往起於利益分配不均。

沈一貫在會後默默走出議事堂,趙志皋從後而出,沈一貫回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濲陽公想是愛極了神京風物,而忘卻故鄉水土?”

濲陽兄變成了濲陽公,疏離之意已經溢於言表。趙志皋也聽得出他裡的意思,無非是說自己貪念權勢,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出身。

趙志皋不想吵架,澀然一笑,嘆道:“征夫懷遠路,遊子戀故鄉。志皋焉敢忘本?”

“是麼?”沈一貫撇撇嘴,哂然一笑:“想是愚眼拙,竟沒瞧出來。”

趙志皋欲言又止,稍稍沉默才道:“可敢請蛟門兄來我值房一敘?”

沈一貫本打算斷然拒絕,但想想如今處境,到了嘴邊的話終於還是嚥了回去,冷著臉默默點頭。

於是二位閣老來到趙志皋的值房,等觀政進士為他們奉上茶水,兩人便分東西對坐。沈一貫並不開口,只等趙志皋解釋。

趙志皋嘆了口氣,道:“蛟門兄,愚意大丈夫能屈能伸……”

“且住。”沈一貫只聽了個開頭便伸手製止,淡淡地道:“一貫雖然愚鈍,但這些道理卻也不勞濲陽公教訓,否則,一貫也只好用‘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來作為回敬了。”

趙志皋窒了一窒,打算換個角度來談,於是道:“方才蛟門兄提及故鄉,志皋倒有一問:自高日新秉財政,我浙江民間是富了還是窮了?”

沈一貫微微皺眉,頓了一頓才道:“有道是‘錢塘自古繁華’,浙江固富,其與高日新何干?”

“果真無干耶?”趙志皋搖了搖頭,道:“我知鄉梓諸公皆以為商稅乃是惡稅,然則方才蛟門兄所吟柳三變之詞便是出自宋時……試問宋時商稅如何?”

沈一貫愕然一怔,繼而閉口不言。

呃,這要說宋朝的商稅,那就有點打沈一貫的臉了。

商稅收入是宋朝重要的財政來源,兩宋三百年間,商稅徵收與日俱增,不僅影響了社會經濟的發展,也使國家的財政結構發生了重大變化。在這一進程中,宋朝認真的建立和完善了自己的商稅制度。

宋朝開國之初,對商稅徵收即十分重視,制定了商稅則例。陳傅良就說過:“我藝祖開基之歲,首定商稅則例,自後累朝守為家法。”

這裡的“則例”即是對商業活動徵稅的條例和規定,它打破了割據時代諸國的地方性徵商體制,而代之以全國性、統一的徵商條例,條例在一定程度上促進商品流通,限制稅務徵收畸輕畸重,保護商旅。

當然,具體的執行情況也要做認真分析,商稅則例的內容前後也是有變化的。

宋太宗淳化五年(994年)制定的則例稱:“凡帛什器、香藥、寶貨、羊豕、民間典賣莊田、店宅、馬、牛、驢、騾、橐駝,及商人販鹽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