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無風 作品

第282章 宮裡宮外(七)洛之一字,重不可言

    不得不說,盎格魯撒克遜強盜們把這一手玩了幾百年,還真是有點道理的,高務實這麼做也屬於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了。

    總而言之,隨著女真分化、朝鮮內附,大明朝在東北邊疆上的壓力也瞬間大減。考慮到後續還要對日本進行攻略,那麼一旦成功,大明在東北亞方面就真的是“拔劍四顧心茫然”,根本沒有對手可言。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沒有對手其實不是好事,中國曆朝歷代的衰敗都往往起始於一段沒有對手的時期,所以對手始終是需要有的,問題只是在於……對手在哪呢?

    後世蘇聯解體之後的米帝曾經有一段“獨孤求敗”時期,這個時期的米帝氣焰滔天、不可一世,結果陷入到戰略迷茫之中,開始不斷浪費國力,打完這個打那個。

    誠然,米帝打仗大半還是衝著某個利益集團或某幾個利益集團的利益去的,但也有其自認上帝寵兒、山巔之國,因此要對全世界“負責”的戰略失誤一面,比如滿世界強送皿煮,輸出他們自認的普世價值等等。

    簡單的說就是:“我也不知道我該乾點什麼了,那就想幹什麼便幹什麼吧。那有國家不信我這套,還老跟我跳,那我就先去弄死它。”

    這其實是一神教國家的一種病態,就是堅持諸如“光明必須戰勝黑暗”這種思想,而想不到光與暗是和諧對立的——沒有暗,何為光?這種思想甚至遠遠落後於古代中國的哲學思維,看看太極雙魚的陰陽和諧就知道。

    因此,中國古代君主往往都說皇帝是“處中國而治萬邦”,這意味著“萬邦”若主動要求加入中國,中國可以教化;“萬邦”若願意繼續為夷狄,中國也不強求。

    但有一點:“中國”是這一切的基礎,必須首先確保“中國”本身的穩固。然而到了這裡,中國古人一直沒有解決的一個問題就出現了:當中國穩固,環顧四周都沒有對手的時候,往往就失去了更進一步的動力,更別說主動教化夷狄。

    同時,因為所謂“王朝週期律”的問題,此時中國內部便開始出現財富分配不均加劇,底層民眾生活日益艱難,上層統治階級日趨腐化,繼而矛盾爆發、起義蜂起,國家陷入內亂,王朝顛覆,重新洗牌,新一輪的“週期律”再次循環上演。

    所以,“王朝週期律”的根本不在其他,正在於社會財富的分配是否能被始終控制在合理範圍。

    不是說你皇帝、你勳貴、你官僚們不能佔有很大的財富,而是說無論你佔有了多少,都至少要留出一定比例分給普通百姓。如果這一分配比例嚴重失衡,到了你山珍海味鋪張浪費,普通百姓卻只能被迫吃糠吃土的地步,那憑什麼他們還不造反?

    然而積累財富是人的天性,皇帝、勳貴、官僚以及地主富商們在這一點上沒什麼不同,指望他們嚴格控制自己的慾望其實並不現實。那麼,怎麼辦呢?

    後世的解決辦法叫“做大蛋糕”,蛋糕即財富。這個辦法在理論上也可以放到古代使用,畢竟只要蛋糕大了,能分給百姓的東西即便比例不變甚至減少,但只要給出去的絕對值是增加的,那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老百姓吃不飽飯,最終起來造反。

    然而這是理論,實踐還是很難的。因為所謂“古代”,生產力在幾千年或者幾百年裡,都只是緩慢上升,指望在這點增量中切一點下去餵飽百姓顯然不現實。

    那麼,怎麼才能較快地做大蛋糕呢?海貿是一個辦法,但其惠及的對象從階層上說主要是勳貴、官僚、富商,從地域上來說則主要是沿海各省。

    普通人當然或多或少也有一點好處,也就是通過一層一層鉅富、豪商、中產、小產們的消費來讓普通人受益,但顯然還不夠,而且區域太小。因此,海貿雖好但還不夠,還得考慮到“帶動內陸地區發展”,避免“區域間經濟不平衡加劇”。

    這個時候,就有必要撿起荒廢多年的陸上絲綢之路了,否則將來沿海或許不會造反,但陝甘等地卻依然是有機會出“李自成”的。

    對於高務實來說,以上這些道理他當然能懂,但說給皇帝就未必有用了。要想說服皇帝,還得用皇帝聽得懂的那一套。

    比如現在,高務實的說服辦法就是:如果看起來沒有了對手,那就自己創造一個;如果看起來沒有了威脅,那就自己塑造一個。

    只要拉著皇帝發了車,這車到底載什麼貨,那就是高務實說了算了,而不是皇帝說了算了。高務實對此可沒有負罪感,畢竟這是為了大明好,他並沒有什麼私心——當然,順便賺點也不介意。

    高務實方才說了半天,話裡話外無非要引導朱翊鈞的思維朝這個方面想:察哈爾人雖然被打跑了,但他們跑得也不遠啊,就在葉爾羌,這個威脅依然存在,只不過換了個方向——你看,這次不就又來搗亂了?

    如今察哈爾十萬大軍東進,短短時間便擊破肅州,繼而甘州大驚,陝西震動,這難道不算大事嗎?

    既然現在北邊已然安靖,那眼下的局勢和李唐擊破東突厥之後有什麼不同?除了京師不在關中之外,幾乎完全一樣!既然一樣,那大明的下一步戰略當然就應該也是“擊破西突厥”啊!

    朱翊鈞很快就“想明白了”,一拍大腿,道:“日新,要論這樣的大戰略,還得是你說得最清楚明白。朕決定了,出兵西域是一定要做的,不過正如你所言,這件事頗不容易,各種準備必須確保萬全,爭取一戰成功。”

    高務實拱手道:“皇上聖明。”

    “你是地官,你覺得這些準備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完成?”朱翊鈞問道,然後又似乎想起了什麼,補充道:“在不影響朝鮮內附的情況下。”

    高務實略微沉吟,大致估摸了一番,這才道:“整體而言,臣以為最好能有兩年時間完成各項前期準備。這些準備包括調集和訓練相關軍隊、聯絡土默特與鄂爾多斯、購買或租用足夠的駱駝、將軍糧提前囤積於前線並妥善儲存等等。”

    “兩年……”朱翊鈞琢磨了一下,問道:“兩年時間,朝鮮內附相關的各種事情應該也差不多能辦妥吧?”

    高務實點頭道:“若無重大意外,這是理所當然的。不過皇上,您可別忘了還有日本方面……”

    “你且慢。”朱翊鈞搖頭道:“日本方面的事情……怎麼說呢,朝廷內部爭議很大。”

    他見高務實聽了這話就有一個挑眉的神情,立刻伸手虛虛一壓,示意後者稍安勿躁,然後繼續說道:“一開始我見你堅持,自然是支持你這一派看法的,但剛才聽你分析了西域這檔子事之後,我覺得……得有個側重,或者說需要調整一下先後、主次。”

    高務實略微皺眉:“皇上的意思是平倭之戰應該延後,先把西域的事情解決?”

    “你覺得怎樣?”朱翊鈞問道,他還是很重視高務實的意見的。

    高務實沉吟片刻,皺眉道:“調整主次先後本來並非不可,但眼下的戰機如若錯過,卻是非常不應該。”

    “此言怎講?”

    “臣的意思是,豐臣秀吉這一死,實在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那套所謂豐臣公儀,臣之前已經在奏疏中向皇上說明過,其實問題很大,乃是以文職關白侵奪了徵夷大將軍的職權,與倭國傳統不符,國內一直就有很多人暗中反對。

    他活著的時候憑藉實力、威望以及一些權謀手段,還勉強能夠壓制住,至少面子上能夠維繫著,可眼下他本人死了,唯一的兒子卻年幼無知,倭國國內已經暗流湧動……

    按照臣原先的想法,只要在這種時候暗中挑動一番,讓倭國國內的矛盾激化,然後拉一派、打一派、震懾一派,就可以比較輕鬆地拿下日本,逼迫各路大名紛紛降服,繼而就算是達成了目的……”

    “誒,等等。”朱翊鈞皺眉道:“各路大名紛紛降服就達到了目的?不打算和朝鮮一樣讓其內附嗎?”

    “很難。”高務實搖頭道:“倭國與朝鮮還是有很大區別的。朝鮮與我陸路相連,一旦內附,法統確立,遼東軍就是高懸於其頭頂的利劍,大軍朝發夕至,何況屆時還可以於當地駐軍,更加方便鎮壓不法。再有女真轉封於其內,又能使其無法團結一致,方便於我朝從中……展布。

    倭國則不同,其孤懸海外,若要做到隨時出兵鎮壓不法,則必須長期維持一支強大的水師,否則便只能依靠民間力量,如北洋海貿同盟……徵調民船雖然歷代皆有慣例,但總不能以此為倚仗,否則豈不是顛倒了朝廷與民間的主次?

    可是,讓朝廷水師長期維持較大規模卻又無此必要,畢竟除了日本之外,朝廷目前並無海上之患,而一支只為了打仗存在水師,無論是打造成型還是每年的花費,都可謂十分驚人……皇上應該知道臣這二十多年才打造出來的京華兩洋貿易艦隊花了多少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