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無風 作品

第1070章 謙之不讓

    高務實沒有馬上出言制止,而吳兌的怒火看來也不似作偽,平時溫文爾雅的臉上,如今竟能看見額邊的青筋,甚至整個面容都因為憤怒而有些扭曲了。

    吳遜之前一直表現得很恭謙有禮,正如他的名與字一般,但這一次卻十分倔強,不僅沒有被嚇退,反而深吸一口氣,堅定地道:“小侄以為,以世叔之才,憂患自明心間。”

    高務實終於露出微笑,伸手阻止了已經霍然起身的吳兌,道:“師兄且請息怒,讓小弟和謙之談談吧。”

    吳兌雖然氣得發抖,但高務實的面子他還是得照顧,用力喘息幾口,強忍著怒火道:“這逆子,無能也就罷了,竟還如此狂妄,看來這些年將他留在山陰,實我之錯!求真,你不必照顧我這張老臉,該罵的儘管罵,若是該打……就替我狠狠的打!”

    “不至於,不至於。”高務實溫和一笑,道:“我倒覺得謙之的話頗有當頭棒喝之意。”

    “當頭棒喝?他?”吳兌冷哼一聲,恨恨地道:“我看他倒是需要當頭棒喝一番。”不過說歸說,可能是由於高務實看來並不生氣的原因,吳兌的語氣總算緩和了一些。

    “謙之,你方才說,江南勳貴及鉅富之家必不肯接受京華一家獨大,勢必聯手與京華爭鋒……有何證據?”高務實轉頭問道。

    吳遜搖頭道:“小侄不過山陰一書生爾,如何能拿出什麼證據?不過小侄以為,此事無須明證,推論便可得知。”

    吳兌聽得又是一聲冷笑,只是礙於此刻是高務實在問話,是以沒有插嘴。

    高務實不置可否,只是接著問:“那麼,你是如何推論的?”

    吳遜道:“聽聞京華數港,無論進出港的船隻數目還是貨品總量,皆以天津為最,廣州次之,泉州又次之,而寧波與新建成不久的上海港則居末二,不知此傳言是否屬實?”

    其實吳遜還漏了欽州港、金港、營口港甚至開平港等處,不過高務實並不在意,因為他發現吳遜說的這些港口,除了上海新港之外,都是之前高拱開海時期的官港,其位置也都在大明的“核心區域”,至於是不是吳遜只能接觸到這幾處地方的消息,那倒也不重要。

    高務實淡淡地道:“你說的這幾處港口,排序的確如此。”

    吳遜便道:“天津倚京師為靠,有今日之地位可以理解,然泉州雖是歷代海港,但福建自古地貧,產出不豐,人丁也遠少於浙江,何以反比寧波更興旺?”

    高務實微笑著問道:“願聞高論。”

    “不敢。”吳遜說道:“柳三變曾說‘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但據小侄瞭解,北方諸省糧賦以平陽為最,兩京十三省內僅次於蘇州(意外吧,山西平陽府的糧稅全國第二,張四維家族的籍貫地蒲州便屬平陽),其次則是西安、濟南、開封、青州、太原。

    而南方諸省,蘇州以一府之地而繳天下糧賦之十一(十分之一),稱冠問鼎,自不待言。其後松江為國朝前三,亦是富庶之地。再往後,則是常州、嘉興、南昌、湖州、紹興、杭州等處,這裡頭一直排到前四十,居然都找不到寧波……”

    高務實問道:“你是想說寧波已然衰落,因此比不過泉州?”

    誰知吳遜大搖其頭:“泉州也未在其內,如何能‘因此’?”

    “那你的意思是?”高務實略有些好奇。

    吳遜道:“湖州、嘉興、杭州、紹興,此浙江四府,環繞錢塘,個個上榜,偏偏寧波也在錢塘邊上,卻未能躋身而入,世叔不覺得有些詭異麼?哦對了,不知世叔是否知曉,蘇杭兩地雖然都在此榜,但蘇州糧賦高達兩百五十餘萬石,而杭州卻僅二十三萬四千石,至於寧波這等未上榜的,那就更少了。”

    高務實略一沉吟,道:“你是想說,國朝初建之時,要麼蘇杭、蘇寧之間的實力相差極其巨大,要麼……杭州、寧波等處,嚴重隱瞞了其經濟實力?”

    經濟這個詞古已有之,但原意與後世不同。不過,在高拱、高務實大力推進實學之後,這個詞在大明便用得逐漸多了起來,現在已經接近於後世的意義了,吳遜自然也是理解的。

    誰知道吳遜微微一笑,道:“說隱瞞也並非不可,但事實上,以小侄之見,卻也談不上隱瞞,而是朝廷主動放棄。”

    高務實心中一動,隱隱猜到他要說什麼。

    果然,吳遜輕輕撇嘴,道:“彼時朝廷劃分戶籍,商賈既不入編,亦不徵稅(商籍都是後來才有的,而且地位很低)。而錢塘之富,當時早已不在田,而在蠶與商,可這些蠶戶並不富裕,真富者皆商賈也,如此一來,編造黃冊之時,錢塘一帶的糧賦就遠低於蘇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