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成泥 作品

第18章 身世

    沈黎點頭。

    或許不是住,是關。

    清澤拉著沈黎繼續入內,很快到了一間寢室前。

    “我跟孃親一起住在這裡。”他躊躇著不太敢進去的樣子,裡面灰塵滿地,近期內無人來過。

    沈黎往裡看去,房間裡的傢俱早被人搬光了,空蕩蕩的,勉強能看出這曾經是間寢室。原本窗戶的位置是一片大喇喇的空洞,然而光線進來得不多,房間一片昏暗,微風吹過好像連房間裡的影子都晃動起來。

    沈黎往前走了一步,回過頭來看著清澤:“阿澤,你要一起來嗎?”

    清澤遲疑一瞬,伸出手來道:“黎姨牽我。”

    沈黎只覺得好笑,這人不叫她孃親叫她姨了,卻還是一樣的粘人精。

    她抓住清澤的手,往裡輕輕一拉,清澤便一步邁到她身邊,緊挨著她一起往前走。

    房間牆角邊有一個傾倒的破陶罐,沈黎用腳將它翻過來,幾隻蚰蜒驚慌地快速遊走。

    她拉著清澤蹲下,將蠟燭插進木板縫隙下的泥土中,用靈火點燃,又拆開紙錢抓散了放進破陶罐中,依然用靈火點燃。

    “林苗小仙女,你兒子來祭拜你了。或許你在彌留之際因為誤會對他有一些不太合適的言論,但他從來沒有怪過你。你的心上人也從沒有背叛你,他到死也在想念著你。若你在天有靈,請你安息。”

    沈黎輕聲說著,又轉頭看清澤:“你有什麼想對你孃親說的嗎?”

    清澤怔怔看著紙錢燒成的火堆,火光將他漆黑的眼眸映照出絢爛的色彩,好半天他才低聲說:“孃親,阿澤長大了,你不要擔心我。我……我還有黎姨,她答應不會拋下我,會永遠和我在一起。”

    沈黎:“……”

    不是,你不要自由發揮擅自加戲啊!我什麼時候說過永遠和你在一起?

    想想自己連親口說的“不會拋下他”都會反悔,沈黎一聲不吭。

    在紙錢快燒完的微弱光芒中,清澤跪下給他孃親磕了三個頭。

    等他抬頭,沈黎才發現原本就脆弱的木板都磕碎了。

    “黎姨,這裡有東西。”

    沈黎正起身揉弄酸脹的肌肉,卻見清澤忽然將碎裂的地板隨手挖開,露出下方一枚小小的玉簡。

    她再次蹲下一看,只覺得有點眼熟。

    沈黎取出儲物袋中的玉簡,放在一起這麼一對比,就能發現紋飾完全一樣,應該是同一批次的產品。

    那這或許就是林苗留下的玉簡。

    之前沈黎不知道段安是清澤的爹,所以不但看了玉簡還私下裡點評,現在既然知道林苗是清澤的孃親,她當然不會再去看對方留下的玉簡。

    她相信恢復記憶後的魔尊應該能感受到她的敬意吧……

    沈黎將手中的玉簡也遞給清澤:“這是你爹和你娘留下的玉簡,你收好,以後再看吧。”

    清澤愣了愣,仰頭看沈黎:“那個段安……是我爹?”

    沈黎嘆道:“是的。你也看過段前輩留下的玉簡,他是不能回來找你和你娘,而不是拋棄了你們……”

    她看著清澤懵懂的神情,生出一絲惻隱之心,俯身摸了摸他的頭,看著他的眼睛正色道:“你要記住,這都是造化弄人,不要責怪自己,好嗎?”

    此時的清澤還不知道“未來的自己”是魔尊,曾對生父見死不救,自然不明白沈黎的意思,但黎姨要他記的話,他一定會記住,便點頭道:“好,我記住了。”

    沈黎心想,希望等他恢復記憶了也能想起她此時的話。唉,天道不公,這種人倫慘劇連她這個旁觀者看著都很難受。

    兩枚一模一樣的玉簡握在清澤手中,他看了好一會,先將段安那枚收回去,又抬手輕輕抓住沈黎的衣袖,期待地看著她:“黎姨,我想看看孃親有沒有對我說什麼,可我不敢自己看,你可以陪我一起看嗎?”

    沈黎:“……”你不敢看,我更不敢啊!

    她忙推脫道:“這是你娘留下的東西,還是不要讓我這個外人看到為好。”

    清澤抿唇不悅道:“黎姨不是外人,黎姨是我唯一的親人。”

    他抬眼,鳳眸裡溢滿悲傷:“黎姨,求你了,我不敢一個人看。”

    他都這樣可憐兮兮地求我了……

    沈黎知道自己意志不夠堅定,但沒想到這麼不堅定,等她回過神來,已坐在清澤身邊。

    算了,債多不愁,魔尊原本要殺她的可能性就是百分之百,多一個理由還能超過百分之百不成?

    沈黎等清澤先探入神識,見他沒事才探入自己的神識。

    這枚玉簡裡也沒什麼絕世功法,有的只是一個女子的心境變化。似乎是隔一段時日才寫上一些,有時多有時少,類似日記。

    “安郎離開已兩日,不知他此去可還順利?我能感覺肚子裡的孩子也同我一樣期待著他的歸來。思念如蛛絲,將我緊緊纏繞,唯有寫下思念以慰我心。安郎,待你歸來,我定要將此玉簡給你細看,你可會疼惜我?”

    “今日是你離去的第四日,我猶記得你說此去少則半月,多則一月。不知為何日子是如此難熬,沒有你在身旁,一切都彷彿沒了意思。我們的孩子早上踢了我一腳,真是不乖,待你歸來,可要好好教訓他,不得欺負他的孃親。”

    “已經十日了,安郎你怎還不回來?今日我想到孩子的名字,你說叫他清澤可好?段清澤……很好聽是不是?你若不知我為何叫他清澤,我可會氣你的。你記得的對嗎,我們初遇便是在清澤湖畔,那時你正躺在樹上,而我只是恰巧路過而已,卻被你丟了一頭的果子,當時可氣死我了。”

    “今日阿澤又在踢我了。母親說你不會回來了,我不信。我們海誓山盟,你說過此生絕不負我,願與我同生共死,我信了的,你不會反悔的,對嗎?”

    “一個月了,安郎。你怎麼還不回來,我好想你。我好害怕。”

    “安郎,你真的不要我了嗎?那我們過去的一切又算什麼?我們的孩子呢,你也不要了嗎?”

    “今天母親說讓我打掉阿澤,我不願意。阿澤已經那麼大了,我天天能感覺到他在踢我。他這是在叫我呢,他在告訴我,他很康健,他期盼著早日出生與我相見。”

    “今日阿澤出生了,他真的好像你,特別是眼睛,簡直跟你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好想你,安郎,你幾時回來?”

    “母親讓我將阿澤送走,我不願意,她說父親給我說了另一門親事,可我聽都不想聽。安郎,你現在可好,是不是找得不順利才耽擱了這許久?你快回來吧,我會勸說我父母,如果……如果他們還是不肯讓我嫁你,我們私奔可好?我錯了,我早該聽你的,我早該跟你走。”

    “安郎,可惜你不在,沒見到阿澤笑起來有多可愛。我心都要化了,這是我們的孩子啊。”

    “安郎,為何你還不歸來?我今日想帶著阿澤去找你,卻被父親關了起來。我修為太低,無法打破陣法逃出去,你要早點回來救我們出去!”

    “今日阿澤一週歲了。可安郎你又在何方?”

    “今日阿澤兩週歲。安郎,你還是沒來。”

    “為何要如此對我,段安!為何!為何!”

    “阿澤的眼睛真的好像你,安郎。每天看到他的眼睛,我就要想起你,可我並不願想起你。你背叛了我。我們明明海誓山盟過的,你明明說永不辜負我。你親口說的。”

    “今日我將阿澤關在了門外,他哭叫著要我放他進來,我也在門內哭,可我就是不放他進來。安郎,都怪你,都怪你!”

    “每個人都在嘲笑我!喜歡魔修就是個錯誤嗎?不,不!錯的不是我,不是!是段安,是段安辜負了我,我沒錯!”

    “我不喜歡阿澤看著我,就好像你在看我一樣。他也跟你一樣,總是想辦法要逗我開心,可你不在,我怎麼笑得出來?”

    “滾!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我不是你孃親!不是,不是!”

    “阿澤很貼心,你知道嗎,他就像你一樣貼心,等他長大後,不知會騙走多少女孩的心。然後就像你一樣,辜負她們。我想殺掉他,那就不會有女子受害了,你說對不對?可我下不了手。”

    “我生病了,安郎,你還會心疼嗎?他們說修仙之人沒那麼容易得病,覺得我在裝病,可我真的病了,安郎,我病了,我快死了,我想你,想你,你為何要背叛我,為何!”

    “安郎,我真後悔遇見你。惟願生生世世永不再相見。”

    玉簡所有的內容到此為止,用神識看很快,沈黎幾乎在收回神識的那刻便看向清澤。

    他如木雕泥塑般坐在那兒,手中輕輕捏著他孃親的玉簡,要掉不掉。

    “阿澤?”沈黎擔心地問。

    玉簡中的話幾乎都是林苗說給段安聽的,唯有一句話,對象是清澤,但這話卻是在說她不要當他孃親。

    她好似能從那些不同時期的話語裡,生動地看到一個女子從擔憂到懷疑,再到不甘、悲傷,乃至絕望,最終於無盡痛苦中瘋狂。

    她不敢想象最後時日林苗是如何熬過去的。

    清澤驀地看向沈黎,漆黑的眼眸一瞬間如深淵暗不見底,剎那后里面映出沈黎的臉。

    “黎姨?你叫我?”他好似才回神,輕聲道。

    沈黎猶豫了會兒道:“你知道的,你孃親這些話都是源於誤會。她的這些話都並非出自本心。”

    清澤輕輕點頭,但他神情似有茫然,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沈黎的話。

    在沈黎進一步勸導前,他忽然笑了一聲道:“孃親說得沒錯,段清澤這個名字,很好聽,我很喜歡。”

    沈黎沉默許久,終是點頭:“是,很好聽。”

    清澤望著沈黎揚起一抹平靜的微笑:“黎姨,從今往後,我便叫段清澤。”

    “好。”沈黎應道。

    叫什麼都無所謂了。她已將與玉簡歸還,接下來就是思考該怎麼離開的問題了。

    片刻之前,白鷺縣林家主宅。

    林之意等人的到來受到了林家分支的熱烈歡迎,連分支的元嬰老祖宗都出來熱情地招呼了幾句。這位元嬰老祖宗看重的自然是林之意,他才二十三歲就已是築基中期,有望在四十歲之前成就金丹,雖不及他的兄長,在同輩中已屬於資質好、心性佳、勤修煉的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