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薇妮 作品

第95章 第95章

    北鎮這邊地廣人稀,山多林茂,打言雙鳳小時候就聽說過無數關於山林之中野獸傷人之事,比如野狼,黑熊,野豬,豹子,豺狗等等,而猛獸之中,自然以百獸之王的老虎最令人聞風喪膽。

    不過對於言雙鳳而言,從小到大雖見過黑熊,狼,野豬更是撞過好幾回,但是這老虎,卻還是第一次實打實地當面遇上。

    那巨大的猛獸從林中竄出,身形好像是走地的蛟龍,騰躍如飛,斑斕的獸頭在眼前閃動,銳利的眼睛跟微露的白齒,簡直如比鬼怪更加猙獰。

    只一眼,那強大的威懾之氣壓制過來,若不是在馬上,言雙鳳只怕跑都挪不動步子。

    而且這老虎速度極快,在言雙鳳看來,乘風是她所見過的跑的最快的馬兒了,甚至也沒有野獸可以比得上,但是隻怕是乘風也未必就比這老虎跑的更快。

    言雙鳳魂飛魄散,勉強伏低身子,牙齒都有些打戰,她想催促胭脂一聲,但每個字都好像梗在喉嚨裡。

    胭脂快若急電,風本是迎面而來,可言雙鳳彷彿能嗅到身後那猛獸越來越近、隨之而來的那股令人膽寒的腥冷煞氣。

    她已經不敢回頭再看了,彷彿每一刻,老虎都可能縱身撲上來,把她跟胭脂都撕成碎片,而倘若看了一眼,她怕自己會撐不住先掉下馬來。

    那種生死一線的感覺令人幾乎昏死過去,偏是這時候,身後一聲巨響,正是那隻老虎發出了瘮人的咆哮。

    剎那間似乎腳下的泥地都顫了兩顫,連胭脂都好像打了個停頓,幾乎馬失前蹄。

    就在言雙鳳心生絕望之時,有個聲音遠遠地厲聲響起:“鳳兒!”

    言雙鳳魂驚魄動,循聲看過去,正看見前方一道白色影子,閃電般衝著此處而來,那正是乘風,出聲的卻是馬上的趙襄敏。

    小魏王雙腿夾著馬腹,手中卻攥緊一把雕弓,他死死地盯著言雙鳳身後,極利落而穩地張弓搭箭。

    心有靈犀地,言雙鳳摟著胭脂的脖子,幾乎伏在它的身上,而趙襄敏的利箭已經破空而至,那箭彷彿擦著她的身旁往後掠去,而她聽見身後的猛虎又低吼了聲,旋即又是一聲巨響,像是什麼重物狠狠摔倒。

    趙襄敏此刻又抽出了兩支箭,而乘風也絲毫不停,不過是眨眼功夫,已經跟言雙鳳和胭脂極接近了。

    不知為何,眼睜睜地看著馬上的趙襄敏,言雙鳳心中那股悲愴絕望竟突然消失,她望著小魏王,直到兩匹馬幾乎擦身而過。

    將言雙鳳跟胭脂擋在身後,乘風也迅速地放慢,而在他們之前,是那隻斑斕猛虎。

    原來剛才這老虎差點兒就要追上言雙鳳跟胭脂,倘若不是趙襄敏及時發出的那一箭,這猛獸縱身一躍撲上去的話,自是神仙難救。

    而這山老虎卻也極是機敏,方才它及時地騰空閃避,才躲開了趙襄敏那一箭。此刻也慢慢地放慢了速度,不再似先前一樣兇猛急趕,而就在這時,趙襄敏的第二支箭已經射了出去。

    猛虎大吼了聲,卻因距離太近,躲閃不及,虎頸處被利箭擦中,鮮血飛濺。

    趙襄敏有點意外,沒想到這老虎如此警覺,但他的手中卻又極快地搭上了第三支箭。

    這一會兒,在老虎跟趙襄敏之間,雖隔著一段距離,但也僅僅是數丈而已。

    猛虎不再急著向前,而是停了下來。

    它舔了舔頸間的血跡,鼻頭已經皺出了怒紋,時不時地還呲出雪白的利齒,但它竟不曾撲上前,而只是在原地徘徊。

    一隻尾巴靈蛇似的搖動,彷彿看出了面前之人不是好相與的,正自在掂量如何下手撲擊。

    趙襄敏這邊,雖然已經張弓搭箭蓄勢待發,但卻沒有急欲射出,而只是居高臨下地對準了那隻猛虎。

    方才他把言雙鳳遮到身後之時,就示意乘風止住,此刻,乘風也立在原地,一人一馬,跟前方的猛虎形成了對峙之勢!

    身後的馬蹄聲慢慢停了下來,是言雙鳳跟胭脂,趙襄敏卻無暇回頭,兩隻眼睛緊緊地同老虎的雙眼對在一起,絲毫不錯。

    那隻猛虎如同大貓似的原地來回躍閃了片刻,低低咆哮數聲。

    若是在平常,不管是人是馬,見到它,自然是人逃馬竄,那些尋常的馬兒甚至連跑都跑不動,只能乖乖地腿軟倒地任憑吞噬。

    但今日的一人一馬卻顯然出乎了老虎的意料,那白馬先前急速而來,此刻噴著響鼻,鼻孔中冒出點點白氣,它瞪圓了眼睛怒視山老虎,一隻前蹄在地上輕輕地跺著,彷彿沒有主人的喝止,它便要衝上來似的,面對百獸之王,渾然不懼,反而是一副要生死相搏之態。

    山中猛虎,最具靈性,狹路相逢勇者勝,但在它面前的人,顯然不僅是一個勇字。

    就像是言雙鳳方才不曾回頭就被猛虎的那種氣勢所懾一樣,這從不知畏懼為何物的山中猛虎,卻也嗅到馬上騎士身上散出的那銳利殺氣。

    第一支箭因隔得遠,它又在言雙鳳身後尾隨,故而躲過,第二支卻差點傷中要害,如今趙襄敏手中蓄勢待發的第三支倘若脫手,又將如何?

    乘風不動,趙襄敏也沒動,他人在馬上,腰身如劍,手臂極穩,自跟猛虎相持,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神情始終是淡淡冷冷的,就好像這威震山林的猛獸,不過是曾被他斬殺手底的不知名敵將而已。

    此刻,就彷彿天地間所有生靈都在目睹這一驚人對峙似的,萬籟無聲。

    不遠處,言雙鳳人在馬上,也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幕,她察覺趙襄敏並不想跟自己一起離開的時候就停下來了,對於小魏王的擔心已經蓋過了對猛虎的懼意,言雙鳳差點沒忍住想要叫趙襄敏一聲,但卻又意識到這會兒她不能出聲,不能靠近,只能靜觀其變,別去打擾他。

    老虎跟趙襄敏的對峙,其實時間不長,但對她來說,簡直是一刻如年。

    言雙鳳不知趙襄敏是怎麼穩住的,此刻的她,幾乎都汗溼重衣,呼吸短促,眼前清楚又模糊,眨了眨眼閃去那不知是汗還是淚之物,才重又清晰。

    而就在她的注視之中,那老虎突然搖了搖尾巴,做出轉頭之勢,眼睛卻還盯著趙襄敏。

    小魏王依舊沒動,猛虎在瞬間就彷彿洩了氣似的,它一邊盯著趙襄敏一邊後退,直到身體沒入草叢,才猛然轉身,幾個起落,已經消失於山林之中了。

    直到此刻,趙襄敏才慢慢地將手中的弓箭放低,而乘風也原地踩踏了數下,仰頭噦噦地叫了幾聲,彷彿凱旋般得意。

    不等言雙鳳催促,胭脂往前跑了兩步,乘風聽見動靜趕忙轉頭,也跟著迎了上來。

    兩匹馬快趕到一塊兒的時候,趙襄敏先翻身躍下,言雙鳳動了動,身不由己地從馬背上往下滑,此刻才發現自己的身子早就麻了。

    趙襄敏張手上來將她接住,言雙鳳抬臂攬住他的脖子,沒有說話,淚一湧而出。

    “嚇壞了麼?罷了,”趙襄敏嘆了口氣:“得個教訓,下回別亂跑也就是了。”

    言雙鳳只管摟著他,百感交集,又有點委屈地想哭:“我以為、我要死了。”

    “胡說,”趙襄敏笑著斥了句:“有我在呢,誰敢傷鳳兒分毫。”

    言雙鳳把臉埋進他的肩窩裡,把淚都蹭到他的衣領上,竟再也說不出別的。

    趙襄敏低頭,輕輕地在她臉上親了幾下:“別怕,不要緊……不過是隻大貓而已。”

    言雙鳳聽了這句,破涕為笑:“你說的輕巧,你家養的貓兒?”

    趙襄敏笑道:“也不是不可以的。”

    言雙鳳蹭了蹭淚:“方才、它怎麼跑了?”

    “這老虎怪精明的,見討不了好自然就知難而退。”

    言雙鳳雙眸微睜:“你、你能殺了它?那為何沒有動手?”

    趙襄敏道:“那是一隻母虎,這個時節,母虎多是帶崽的,方才這隻躍起的時候,我看到有哺乳的痕跡。”

    “原來它生了小老虎?”言雙鳳回過神來,驚奇。

    趙襄敏笑說:“總之,還好這畜生沒傷到你。索性也饒它一命。”

    兩人說話之時,卻見乘風跟胭脂兩個湊在一起,乘風不似以前般冷淡,不住地去舔胭脂,好像在安撫它似的,兩隻甚是親暱。

    言雙鳳看著這幕,不由笑了。趙襄敏卻望著遠方,原來他聽見馬蹄聲響,是王府侍衛終於追上來了。

    這日回到山莊,言雙鳳看到一個久違之人,竟正是曾太醫,言雙鳳一見他,莫名就覺心虛。

    曾太醫掛著一點勉強的笑意,請她診脈,又開了一副新的藥方,不多時,如意先送了一碗定神湯進來。

    當天晚上言雙鳳就問趙襄敏:“是特請了曾太醫過來的?”

    趙襄敏道:“你不是說老爺子最近咳嗽頻繁麼?請曾先生來看看又如何?”

    言雙鳳鬆了口氣:“我以為是特來給我看的呢。”

    趙襄敏摸了摸她的頭:“給你看又怎麼樣?不喜歡?”

    言雙鳳嘀咕道:“我又沒大礙。”話雖如此,她也有點心煩之處,再怎麼說,畢竟兩人都成親這麼久了,她竟然還是沒有身孕。

    當初不知道方家隱情的時候還罷了,現在知道琴姨娘那孩子跟自己無關,總該……

    她隱隱地擔心,該不會真的不行吧。

    言雙鳳怕趙襄敏再說什麼,便鑽到他的懷中,藉口詢問他軍中的情形,把話題叉開了。

    趙襄敏何等清明,早看出她怏怏之意,又怕她白日受了驚嚇,少不得盡心竭力,歡好了幾回,言雙鳳心滿意足而精疲力竭,沉沉睡去。

    當天晚上,山野之中隱隱似有山老虎的咆哮,將近寅時,言雙鳳突得了一夢,夢中一隻額頭帶王字的老虎,猛地撲倒她的懷中。

    言雙鳳嚇得驚醒,才發現天已微亮。

    才剛起身,外頭老富貴跑了來,叫她快去門外,言雙鳳不明所以,趙襄敏陪著她來到門口,卻見大門外,竟有十幾匹的野馬,正是昨日言雙鳳追逐而不得的。

    這些馬兒看見人,也不跑,言雙鳳正驚愕,老富貴笑說道:“才一開門它們就在這兒,竟不知是怎麼樣。”

    此時,只聽馬蹄聲響,原來是乘風從內溜達了出來。

    乘風像是個驕傲的王,昂首挺胸而過,睥睨著群馬,野馬之中的首領是一匹暗棕色的公馬,有著短而硬的馬鬃,主動地靠近乘風,微微地揚動下頜,彷彿在打招呼,又像是在行禮。

    言雙鳳哈哈笑道:“好啊,原來還是乘風的功勞。”

    趙襄敏笑看了她一眼,昨兒他跟乘風跟老虎對峙的時候,這些野馬其實並沒走很遠,亦在遠處探視,此時突然來到山莊,恐怕的確是被乘風吸引而來,算是主動“投奔”朝廷,為國效力了。

    三天後,曾太醫整理行囊要啟程,臨行之時,多看了言雙鳳一眼,突然色變。

    忙又請脈,臉上的表情乍驚乍喜,趙襄敏看的疑惑,同他一起去了偏廳,良久才又回來。

    言雙鳳察覺異樣:“怎麼了?有什麼不妥?”

    “沒有不妥,只是……”趙襄敏欲言又止,終於笑道:“看樣子,曾太醫要多留幾日了。”

    到了九月,言如錦帶了蓉姐兒早在山莊安置了,原本冷清的虎嘯山莊,前所未有的熱鬧起來,而軍馬場的重建也初有成效,言雙鳳卻因為已經顯懷的緣故,頗有些吃力,趙襄敏只得命人好生看管,不叫她再往外走任意走動。

    這日,小魏王親往馬場走了一遍,曹宜等畢恭畢敬陪同跟隨,不敢有絲毫怠慢。

    午後趙襄敏返回,言雙鳳因身子不適,在房內小憩,趙襄敏更衣洗漱,進內見她臥在榻上,睡容恬靜。

    小魏王走近了些,給她把被角壓了壓,就聽言雙鳳睡夢中喃喃地念了一句什麼:“今夕何夕兮……得與王子、王子同舟。”

    趙襄敏以為自己聽錯了,細細凝視言雙鳳的臉,將信將疑地靠近。

    只聽她含糊不清,又低低地念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小魏王猛地站直了身子,唇角微張,卻又死死閉嘴。

    那是在皇帝把言雙鳳帶到京內送到王府的一日,兩個人形同水火。

    她病了好幾天,悶悶不樂,趙襄敏知道她愛熱鬧,暗中叫人弄了一班歌姬,給她唱曲舞蹈解悶。

    其中演的一曲,就是《越人歌》,十幾個窈窕歌姬,長袖翩舞,歌聲動人。

    趙襄敏沒有出現,而只是在隔廳。

    他聽見言雙鳳懶懶地問:“他們唱得是什麼?什麼今夕何夕,王子王爺的?”

    陪同的內侍不敢怠慢,耐心陪笑給她解釋這是一曲訴衷情的古曲,叫《越人歌》。

    言雙鳳聽完後,嗤之以鼻:“好拗口,喜歡就喜歡唄,說這些彎彎繞繞的做什麼。這舞跳的倒是不錯,那腰可真細……”

    若不是記得這一幕,此時單聽她念這句,趙襄敏必以為她是從方守恆那裡學來的。

    正楞站在原地,就聽窸窸窣窣一陣,言雙鳳道:“什麼時候回來了?”

    趙襄敏斂了心神:“才回,覺著如何?”

    言雙鳳揉了揉眼睛,扶著他的手坐起來:“那曾太醫一天幾次的給我把脈,又百般叮囑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吃,真愁人。”

    趙襄敏笑笑,猶豫了會兒,他試探著問:“睡得可好?”

    言雙鳳才要回答,突然若有所思地:“我說了什麼夢話麼?”

    趙襄敏屏息,目光相對,他終於道:“好像唸了一句什麼詩……你可記得?”

    言雙鳳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夢裡的事,如何能記得清楚?”

    趙襄敏不想問下去,但還是忍不住:“真的……不記得了?”

    言雙鳳看著他有點緊張的神情,嗤地一笑,伸手勾住他的頸項:“記不記得的,有什麼要緊?”

    趙襄敏一怔,言雙鳳靠近了些,吐氣如蘭地:“我只知道,現在才是最好。”

    “鳳兒……”趙襄敏說不出心中是何感覺,他有一種猜想,不,興許是確認:言雙鳳是知道那夢境中的“前世”,但她竟……

    是不在意呢,還是心中另有所想?

    他竟患得患失,瞬間失了清明。

    言雙鳳看到他微紅的眼角,也看出趙襄敏心中的猶疑跟忐忑,她踮腳靠近小魏王的耳畔,輕聲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可知?”

    趙襄敏垂眸,長睫遮住眼中的淚影:“我,自然知道。”

    他當然知道,從來便知她的真心,她只是不曾說罷了。

    幸而此番,未曾錯失,幸而幸而。

    小魏王張開雙臂,把人緊緊地擁入懷中。:,,.